樓上畫家 3面夏娃 (楊凡)

                
                

                莎莉看完「蘋果動新聞」，收好了iPad，馬上撥了一通電話給虞美人。
「妳看到瑪利亞的官司嗎？跳舞跳出個小白臉，偷偷摸摸就好了，還要光明正大地帶他到黑池參加錦標賽。你看，現在被DI告上法庭，一個鐘千二元，一天八個鐘，加班和週末免費，兩年半都已經超過一億。贏輸是一回事，但是這個臉可丟大了，事關妳們上流社會名媛的聲譽。下午茶再詳談。」
美人也在慈善舞會上看過瑪利亞表演熱辣的Rumba，這拉丁舞和國標的優雅確是有所不同，它將人類所有原始的慾望和邪念，都用身體語言表達出來，愈貪婪則愈迷人。那晚瑪利亞就和現在跟她打官司的 DI，當着所有穿金戴銀的貴賓前，眼神飢渴地彼此相望，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緊身舞衫，瘋狂地扭動豐臀，在舞池中擺出各種愛的動作。一舞完畢，眾人還得上前恭喜瑪利亞的丈夫，表面上稱讚夫人的表演就是藝術的巔峰，背地裡卻閒話連篇。
虞美人回想起，當年選美出身嫁入豪門的四大美人：瑪利亞、冰冰、安妮和德烈莎想找她一齊做個慈善組織，說是替需要人士捐款籌錢，這樣可以更加投入香港社會，生活也會更加多姿彩。那時她剛生了第一胎，整天在家中做闊太太的生活也無聊，時裝店的生意基本上都是莎莉打理，心想認識些新朋友也不是個壞主意。但是莎莉就是不讓，總是說東講西阻止她，美人甚至有點懷疑莎莉是否想獨佔她的友誼。莎莉說妳去看下她們的賬：一個珠光寶氣的豪門夜宴籌了五百萬，結果所有開支扣了下來，只捐了數字的十分之一。四大美人身上的四大名牌是誰付款？四大美人的公關公司又收了多少交際費？公司妳又沒份，除非妳有份才可參加。我怎麼會要有份，虞美人道，這是慈善耶，莎莉，妳是不是想在她們公關公司也佔一份？美人講完這話就後悔，可能莎莉真的想要一份，但是講得那麼白，面子放到哪？莎莉聽了這話整整兩個星期不理虞美人，說美人污衊了自己人格。
不過莎莉這次可是對的。二十多年來，四大美人的公關公司包辦了城中所有的慈善舞會，然而在衣香鬢影結束後，總有名媛暗地竊笑，這趟四大整形美人又可共遊比華利山，再補幾針Botox和Filler。莎莉很驕傲地說，幸好沒讓妳和她們混在一齊，要不我也會認不出妳這塊臉，肯定整得像這班深宮怨婦。
難道我不是怨婦？虞美人對莎莉說，是妳把我的形象包裝得完全不食人間煙火，好像我是生活在象牙塔裡，七情六慾全無。莎莉說，對的，妳就是一個完美的榜樣，像以前電影公司包裝明星一樣，我要妳在這個骯髒的社會裡做朵一塵不染的白蓮。虞美人也真讓莎莉做到了這點。即使社交名媛圈子中的頂級人物朱玲玲，也要經過分居離婚再婚的變故，虞美人和丈夫結縭三十多年，雖然彼此感情淡如白水，但是還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她想起柯德麗夏萍的《儷人行》，男主角問：「哪種人吃飯沒話講？」夏萍答：「結婚夫妻！」
於是莎莉幾乎替虞美人做了所有想像中要做的事，虞美人感覺上也做了，居然還能保持所謂的純潔。有次和莎莉到了羅馬，坐在路邊咖啡店，有個青年上來搭訕，一身講究的穿著，俊俏的拉丁輪廓，百分百的bella figura魅力，但是一看就知是賺遊客錢的舞男。莎莉對美人打了個眼色，美人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下，接着戲就由莎莉主導。永遠都是漂亮的那位小姐不發一言，紅娘莎莉開始與拉丁俊男接腔，話題與興趣當然都是圍繞着美人，打情罵俏則全是莎莉的本份。談笑中美人偶爾用中文優雅地回答一兩句，這種異國情調更令拉丁男情不自禁。遊戲的尾聲，莎莉問美人應該怎樣結束，美人說喜歡的話請他回酒店再喝一杯。於是三人回到via Veneto的酒店套房，美人在酒櫃拿出兩個酒杯，加了些冰塊，倒了些威士忌給二人，然後對莎莉說自己要下樓辦點要緊的事，兩小時後回來。美人出門前在酒吧枱上留下五百美鈔，回頭一笑，大家都知道是什麼意思。拉丁俊男對美人此舉頗為詫異。
其實美人也沒上哪兒，只是在大堂獨坐，拿了份雜誌隨意翻看。心中卻在盤算這場景在許多電影中也曾見過，通常是媽媽生帶着紅牌接客之後的等待。但是這晚劇情卻完全與傳統背馳，俊男喜歡的是她，她也接受這挑逗，最後上場的卻是丫環。俊男完全不介意，莎莉更加興奮，而她自己也得到某種莫名的刺激，三人各得其所。想到這裡，美人拿起酒杯，唇邊方接觸杯口，卻又想到樓上的動靜，決定狠狠地性感地喝他一口馬丁尼。那俊男兩個小時後下樓，和大堂的美人打了個照面，二人笑了一下，似乎一切都盡在不言。莎莉常說美人變態，美人也決不否認，很多時候她也不了解李清照的那種憂與怨是怎樣去面對，可能舊時人的生活簡單，感情不及現代人這樣多元化。正邪不兩立，潘金蓮就是潘金蓮，個性單純鮮明，決不需要現代人替她們翻案。
這趟美人沒答應莎莉的茶聚。說是兒子大 衞身體不太舒服，小兒子傑米又忙着參加反國民教育的遊行，釣魚台的中日紛爭更鬧至沸點，然後二人在文華酒店舒適地歎口下午茶，順便研討三面夏娃或千面女郎的問題，是否太超過。
*DI即 Dance Instructor之縮寫，舞蹈教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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