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大v的倒掉

回过头来看，2013年公共舆论界的一件大事，就是以薛蛮子为代表的一批大v在个人道德形象上的垮塌，承担连带责任的还有他们的观点和主张。这或许将永久性地改变自1990年代末期互联网崛起以来的公共舆论结构。
大v又称“意见领袖”。二者本有差别，前者是包括演艺明星、政界要员、文化名人等在内的各类知名人士，但微博把他们的身份匀质化地拉平为“意见领袖”，区别只是粉丝数量的多少。这部分是由微博作为观点市场的文字属性决定的。“意见领袖”的存在使公共舆论领域形成类似贵族制的结构，他们以积攒多年的线下履历为本钱，在微博商圈各租铺面开张营业，吸引着身份各异的粉丝群体并互相加强。某种意义上，大v及其追随者是当下中国公共舆论领域多元主义最初和最后的存在。1990年代互联网和市场化媒体兴起之前，大众舆论未成气候；2013年之后，即便不考虑政治上的变化，传播的大众化和分众化也将彻底摧毁多元主义的基础。
在大v最为风光的2011—2013年间，他们彼此之间的异质性和多元性是显而易见的。人们无法想象李承鹏会为孔庆东站台，就像伊能静和胡锡进很难成为盟友一样。在这个平台上，无论是支持动物权利，还是反对转基因食品，都会找到各自的阵营。很多时候，他们彼此对掐，但谁也无法说服谁。如果不是敏感日子，平台上还可以看到各路“转世党”和“自干五”不舍昼夜地互喷。一派繁荣景象的背后，是大v作为结构性支撑的存在。他们啸聚各自的粉丝在二次元冲锋陷阵，占据了大大小小的舆论山头。只要是说得上来的意见领域，都挤满了帽插鲜艳羽毛的堂吉诃德。各种意见就像伞面上的雨滴，随机而又自有纹路地汇成大小不一的细流，但并不指向一处，而是沿着不同的伞骨跌落地面。大v就是这些伞骨。
大众市场白蚁般的消费力迅速将大v们积累的家底吞噬一空。在1990年代苦心经营、并在2000年代野火重生积攒下来一点人气的无论左派右派土派洋派，砍完三板斧后都开始同义反复进而语无伦次破绽百出，他们逐渐和自己围满赘肉的腰身一起被大众厌恶、调侃和羞辱。2013年的整肃事件，将大部分伞骨进一步摧毁，伞面被拉平。舆论的公共结构失去支撑，一个粉末状的大众时代开始到来。这一新时代的某些特征早已被托克维尔所洞悉，比如价值观的脆弱、贫乏与多数的宰制，等等，但也产生了另一些崭新却重要的特征，比如传播的分众化。
微信技术的横空出世及时而彻底地吸允了整肃之后的遍地狼藉，将那些惊魂未定茫然失措的升斗小民填回各自的蚁穴，暂时失去合流的可能。自此，我们开始进入一个“后观念时代”。蚁众们的无脑与贪婪或将催生互联网金融的新模式，比如2014年春节爆发的抢红包运动，但大众观念市场再次进入寒冬，在饱啖鸡汤中蛰伏不出。有人预言，它的下一次变身，将是准宗教式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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