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胖:谁动了我的下铺使用权?|在公共资源面前的委屈和愤怒
原标题:谭胖:谁动了我的下铺使用权?|在公共资源面前的委屈和愤怒
有本书叫《我们台湾这些年》,作者廖信忠在内地生活多年,他写的这本书较为详实地向内地朋友介绍了台湾地区数十年的民生变化。其中有这样一处关于“挤公交”的描写:
以前作者还在上学时也要挤公交,每逢跟眷村老兵们等车就会被这些老人们挤得七荤八素,老人不爱排队、举止粗俗,爱面子又斯文的学生就是挤不过他们。眷村老兵在社会上一度形象不是很好。
“挤公交”这个事在台湾地区也多次被媒体报道,很多人呼吁要文明排队。但是公交车路线少、车次少,能不能挤上去、挤上去后有没有座位就成了大家必须面临的现实。直到后来公交路线多了、车次也多了,甚至公交车本身更加宽敞、增设座位后,“挤公交”就不再成为社会话题,渐渐的,连眷村老兵也感觉不那么碍眼。
我记得作者总结说:
公共资源问题解决了,人的素质就提升了。
对,就这么简单。
那么“下铺使用权”是谁的?这也是个在公共资源紧张的条件下产生的问题。
其中还涉及到“法理”与“情理”,属实让人一言难尽:
公德在有限的资源面前有多大的能量?把一些归于“道德绑架”是否合适?这些我保留自己的意见。首先资源多寡决定了个人素质,生存环境塑造领地意识。
“法理”之所以能够成为平衡、约束个人行为的准则,就是为了最大程度限制人类的动物性,否则弱肉强食与动物何异?待大家都心平气和地遵守法理时,情理才能登堂入室,让人性在有限的空间和资源中绽放光芒,塑造“最美丽的风景是人”。
1
《空间的大小和道德的多少成正比》
“下铺使用权”在网上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年轻一代人认为下铺挂帘子既是保护隐私,也是在向别人宣告这块“私域”的占有权,这叫“法理”。老人们则认为既然是下铺,坐一下又何妨?有人问“你以后不会老吗?”这叫“情理”。
引起事端的是下铺,下铺之上是上铺,或者是中铺,构成上中下铺的分明层次,公共交通工具在设计时把所有乘客按票价分成三六九等,最有钱的可以享受豪华软卧,此前我提到过,那相当于一个微型二人寝,自带独立卫生间还有沙发和衣橱。
最贫瘠的是站票,到处蹭座位,有些豪横的买了站票还占座,大多被铁路警方行拘。自打有了动车高铁之后,我还观察到座位和座位之间也比较拥挤,因此前后座就“能否放下靠背”和“靠背放下多少度合适”的问题上也会吵架,有些甚至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归铁路警方管。
一趟列车上犹如一个行驶的生态圈,每个人的社会地位和配得的待遇等级分明。
除了豪华软卧和商务座的乘客外,基本上其他每个等级的乘客在旅途中都要小心提防自己的空间和别人的空间是否有交叉,个别社恐人士在整趟旅途中恪守自己的三尺道场连厕所都不敢上,尤其是步入新世纪后,随着人与人之间愈发讲究的隐私和提防,彼此热络交谈和互相帮扶的场面也渐渐稀少,大多数情况下缓解尴尬的不再是埋头装睡或侧身看风景,更多的是低头玩手机。
直到“下铺使用权”的问题被拉出来讨论后,我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了,我们很多人竟没有发现自己出行的空间从设计之初就被压缩到发动被动技能——
在“有钱”和“没钱”之间,选择是否保持自己的风度与道德。
然后在网上或古道热肠,或人文关怀各执一词,批评年轻人和老人,却没有想过批评一种节约: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该批评谁,因为谁都有道理,谁都有空间使用权。
老人没有吗?老人有,老人不至于像石秀劫法场一样高呼一声“梁山好汉全伙在此!”然后“呼”地一声蹦下来……帮帮忙,人家七十多岁了,她需要攀爬,在整个旅途的狭小空间中任何人躺一路都是一种折磨,她也需要偶尔“临凡”。
年轻人对下铺的使用权更无可厚非,人家买票了,拥有在这个时间段里的位置使用权,独居惯了的人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别人麻烦自己。他们更愿意在网上指点江山或虚拟人设,至于现实,和陌生人多说一个字都仿佛是在处刑。
直到一位律师用一种很委婉的“废话”建议道:
“要加强车厢内的管理和服务,优化卧铺车厢的布局、设计等。”
我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一定要保持最低容忍度?就像“我的上铺”和“我的下铺”和“我”形成一个可笑的“三明治”,然后素不相识的三个人在一路上尝试人猿泰山一样的攀爬,彼此闻着陌生人的脚臭,忍受对方的呼噜声?最后再对比一下隔壁的硬座心生窃喜:
“起码我还能躺着”……
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还要感谢当初设计上中下铺的设计师没有把铺位设计成类似“菜鸟驿站”的置物架?
2
《隐私的多少和文明的高低成反比》
“下铺能坐”是中国人长期以来谦卑忍让的传统。而“下铺”介于上中下铺中最得天独厚的领地,它是公共资源中最先被觊觎的空间,连大学宿舍和军营,乃至监狱里都有“下铺为尊”的悠久传统。
既然讲要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改善空间条件,那么这其中涉及到的修改成本、人文传统以及利益关系绝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认真想一想,大多数中国人借助现代化工具进行远途出行的历史满打满算不足五十年,“朝发夕至”的理想也不足二十年,这意味着在旅途中如果没有充足的物质支持的情况下,我们就必须做好和陌生人一路相伴的准备。
对于公共空间的使用,我们向来是珍惜且吝啬:
一方面,对于隐私权和使用权愈发重视。“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可进”是一种动物对领地支配的本能反应。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面对最真实的情况——“你很好,我很好,你我不扰才最好”是一种在有限空间内的互相警惕。
有意思的是,在物质匮乏的时代,车厢里尚且能够容忍很多今天看来无法忍受的情况,比如小孩打闹和婴儿啼哭,以及旅途中吃着热腾腾的泡面。这些情况至今在硬座车厢里也同样存在,甚至在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过道上还能抽烟,没有人认为这是背弃文明的举动。
相反,在“文明程度”略高一些的硬卧和动车高铁上,似乎形成了一种“层级更替”的过渡阶段:
你、我,对一些行为更加敏感,甚至无法忍受。
我曾经评价过某位女士吐槽自己和三个素不相识的男士在火车上相伴一路的尴尬,她和“下铺使用权”一样,都是一种文明过渡的产物,类似上中下铺的中铺——
上不去,下不来,硬生生“夹”在中间,煞是难受。
说白了,没有享受豪华软卧和商务座的资质,也不屑去和贩夫走卒挤在乌烟瘴气的硬座车厢里,“隐私”之于“下铺”而言,仅仅是一个“领地支配”的动物本能,和“文明”并没有关系,和公共资源的合理分配,乃至挤压公共资源以获得更大的经济利益倒是颇有渊源。
遗憾的是,我们通常只关注“法理”和“情理”,对三尺空间的利用是否合理却置若罔闻。
结 语
“尊老爱幼、谦逊互让”在公共资源紧张的地方是一种道德口号,它考验的是人类的动物性本能在个别竞争关系下能否让位于人性。
遗憾的是,在物资匮乏资源紧张的环境下考验人类的人性,这本身就不靠谱。在公共空间资源被吝啬到如菜鸟驿站的置物架一般时,道德对于双方也缺乏约束力。
公共资源问题解决了,人的素质就提升了。
本文开篇提到的“挤公交”的历史就颇值得借鉴,但它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真正落到实处后才能大谈特谈“法理”和“情理”。
否则属实让人一言难尽:
公德在有限的资源面前有多大的能量?把一些归于“道德绑架”是否合适?让人性在有限的空间和资源中绽放光芒,才能塑造“最美丽的风景是人”。
可是,“人”成为风景线,这条路目前尚有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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