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缘

发布时间：2024-04-23 21:41

原标题：两地缘

双城速写。CFP供图

●梁凤莲

广州到香港的距离，不过是3个多小时，而情感的距离，却是长长短短欲说还休。

我对香港的朦胧认知，始于小时候父亲视若宝贝的四套古典名著。那是亲戚从香港商务印书馆买来邮寄给父亲的。我还记得父亲在收到这箱来自香港的邮件时，那几近虔诚的开封仪式。一家人和几位熟络的邻居围绕着它，大家都想看看从那个花花世界里寄回来了怎样的稀罕宝贝。当这几套胶塑封面的《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一一被摆在桌上，人人都看花了眼——那是竖排的繁体字版本，是从右往左翻页的。每次偷偷翻看这几本书，我都心如鹿撞，里面的繁体字我只认识不到五分之一。那时正在读小学的我，不知道离读懂这四大名著还要连滚带爬磕碰多少个跟斗，还有多远的路程要赶。在那个书籍稀缺的年代，对于喜欢参与私伙局吹拉弹唱、喜欢摄影读书的文艺范父亲来说，这套书可是珍宝啊！每次父亲在晚上看书时，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他就招招手让我坐在旁边，小声地读起来。此时，仿佛有小鸟或者蝴蝶之类美丽的飞翔动物，降临到房间里，扇动着翅膀，一个全新的世界似乎悄然降临，我仿佛听见自己的惊叹打着滚从身体里摔了出来，把自己都吓呆了。

多年之后，我才真正走进香港，那时已经是2000年的元月了。我在北美游逛了二十多天，回香港时停留了几晚。兄长一般的师兄老K，其时从广州移居香港，却还本色不变，重情重义。他亲自安排我住进热闹的弥敦道酒店，陪着我上大屿山，坐缆车、走沙滩、吃西餐，看维多利亚港梦幻一般的灯海。

Z先生则像老父亲般地陪同我，游走在香港的大街小巷子里，从中环、金紫荆广场，到九龙、香港岛。在这些起起伏伏的街道里，有开得飞快的双层巴士，有长长的跨街步行电梯，有开满了精致小店铺、铺着大理石砖的欧式老街。我们在人来人往的美心酒楼饮了个快近中午的早茶，吃了那些忘不了的美味点心。沿街逛着诱人橱窗的商铺时，他还随手送了我一条围巾。那围巾一样的记忆就缠绕着远去的日子，我一拉动那条神经，一切又回来了，还添了一种怅然若失的疼痛。是因劳碌多变的命运，我留不住他的新行踪。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广州我家附近的餐厅里，他带着高大威猛、娶了个重庆姑娘的儿子。

等到我申请去加拿大读书时，其时还没有广州到多伦多的直航，中转站不是北京就是香港，我还是喜欢选择香港。每次我在罗湖，最多时拖着三个行李箱赶着过关，赶着那班记不住号码的长途车，我累得满头大汗时，我忍不住在想，香港为什么这么远呢？

在2005年，我接受了艺博院的委托，要为岭南画派第二代传人之一的赵少昂先生撰写传记，于是去香港采访。去到故人的居住地时，我一边惊诧于香港密如蛛网的街道、蜂巢一般的房舍，也一边惊讶于那些顺岛屿山势而筑的清幽街巷里，有着顺着山石垂挂下来的藤蔓，那种清爽的绿意和浪漫的气息，径直就往行人的怀里泼洒过来。

后来就多次往返了，我都刻意地选择住回我熟悉的老酒店，然后购物、美食，像在广州一般地无拘无束。

等到儿子去留学时，每次我要去北美探望他，尽管大费周折，我还是喜欢在香港转机。熟悉的赤鱲角机场（即香港国际机场），总让我浮想联翩。因为我的很多记忆都堆积在那里，尤其是对香港的感应，全都一点一点地筑成了一个小鸟巢，藏着我私下里对香港的印记。

而一直刻印在我时间记忆中的，是长达超过半个世纪的关于香港流行音乐的情绪留痕。在我开始长大的七十年代中期，懵懂年轻的我们不期然与港乐迎面相撞。在那些贫瘠而沉闷的青春日子里，我们竟然在不知所措中被它们撞了个头晕眼花。特别是随着港乐登上成熟的巅峰，每一首经典的流行歌曲，都仿佛是久别重逢的遇见。在流行歌曲的种种牵引下，我暂时忘却了得失的失衡、现实的沉重和迷茫，从而飞升到一个情绪的半空里，得到一时半刻的托付。

不管时势如何变幻，香港依然是我记忆中那个盛产流行金曲的香港，是很多亲友居住过的香港，是我写过很多书信维系交往的香港，是因美食购物留下深刻印象的香港。

想象着直通车几个小时就能通达的现实中的香港，一切可见的印象似乎已经内化为心里的感应。香港与广州，有那么多岁月的纠缠，又有着几代人欲说还休的记忆。

我一直在等着，等着机缘，把整个香港慢慢地游走一遍，如同我正不时地找机会，把广州的11个区逛一遍那样，一路走一路浮想联翩，思潮起伏。

（本文作者系广东省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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