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普夫：奥佩兹——德国音乐的传承者

文 | 王纪宴

我第一次知道德国钢琴大师杰哈德·奥佩兹的大名——Gerhard Oppitz——是在20年前的1997年。那一年我偶然购得一张这位钢琴家与科林·戴维斯爵士指挥的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合作为RCA VICTOR唱片公司的“红印”品牌录制的CD，曲目为德国浪漫派作曲家卡尔·马利亚·冯·韦伯的钢琴与乐队作品全集。这张唱片中的四首作品——《音乐会曲》（作品79号），第一和第二钢琴协奏曲，由李斯特配器的《华丽波罗乃兹》（作品72号）——都不在我熟悉的“保留曲目”之内，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其中的每一首作品，每一个乐章，甚至每一个乐句，都在奥佩兹的精湛雄浑、诗意盎然的演奏中魅力绽放，吸引着我在那个夏天里一遍又一遍聆听，直到每个音都熟稔于心，音乐的感染力仍未减弱。爱默森曾以“仿佛每个字都熠熠生辉”来描述那种引人入胜的阅读，对于我，奥佩兹赋予韦伯钢琴音乐——这些就其本身而言无法与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的杰作比肩、也没有他本人的歌剧《自由射手》那样的知名度的作品——的光彩，则是每个音都仿佛熠熠生辉。

数年后的2002年3月10日，奥佩兹与水蓝指挥下的中国爱乐乐团合作演奏了勃拉姆斯的两首钢琴协奏曲。在那场音乐会上，这位闻名乐坛的德国钢琴学派传承者弹奏出的响亮圆润琴声以及音乐的博大恢宏境界给我留下持久的深刻印象。2012年2月，奥佩兹再次来到北京，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举行一场独奏音乐会，之后与张艺和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合作演奏了莫扎特的莫扎特C小调钢琴协奏曲。

奥佩兹的国家大剧院独奏音乐会在曲目安排上透着十足的德国学派风范，厚重而质朴，而且创意颇为独特——按照生活年代自然排列的三位维也纳古典作曲大师各自的最后一首钢琴奏鸣曲——海顿的降E大调第62（Hob.XVI:52）、贝多芬的C小调第32（Op.111）和舒伯特的降B大调第21（D.960）。贝多芬和舒伯特的两首作品，对于演奏者、同时也是对于听者的一大考验便是其长度——贝多芬第32奏鸣曲虽只有两个乐章，但第二乐章的演奏时间长达18分钟；舒伯特的第21奏鸣曲的四个乐章演奏时间接近45分钟。如果演奏缺少吸引力，或听者不能被音乐打动，这些杰作就很可能显得十分冗长，让人想到马克·吐温讽刺德国文人语句的俏皮话：“每当德国的文人跳水似地一头钻进句子里去，你就别想再见到他了，一直到等他从大西洋的那一边再冒出来，嘴里衔着他的动词。”那些习惯将听音乐当作喝咖啡或下午茶放松心情时的惬意背景的人，对于这样需要全神贯注凝神聆听方能充分感悟其美的作品，不会有兴趣和耐心。这或许是这一晚听众席远未达到“座无虚席”的原因之一。

但真正的壮丽感，也正是在看似冗长的时间中呈现的。当贝多芬第32奏鸣曲的标记为“小歌调：非常纯朴和如歌的柔板”的宏大乐章进入第三变奏时，宽广的琶音仿佛驰骋于寥廓的天际，湍急的音流震动着听者的心扉，那种渐入佳境的升华之感，确实如贝多芬研究权威伦茨所描述的，“引领我们进入广阔浩渺的无限之中”。奥佩兹的演奏，是那种能够让听者超越于声音之上的富于灵感和力量的艺术创造，这样的时刻也是德国钢琴演奏学派的“独门秘笈”尽显其威力之时。从老一代的巴克豪斯、肯普夫、塞尔金到当今的布伦德尔和奥佩兹，当他们的演奏处于最佳状态时，他们在其熟稔和擅长的德奥钢琴杰作中能够迎来这种超凡入圣的时刻。

对于作品的高度忠实同样是德国学派的精髓之一。在舒伯特第一乐章中，奥佩兹像他的前辈和老师肯普夫一样，并不顾及这部作品与舒伯特第九交响曲一样有着“天堂般的长度”，将呈示部加以复奏，而且保留了谱子上对于返回呈示部非常重要的9小节导回乐句（转调过渡句）。奥佩兹的触键虽然不像米凯兰杰利、古尔达和布伦德尔那样刻意追求每个音的珠圆玉润和完美无瑕，但其饱满音色与作品的宏大感十分契合。

我国钢琴家袁芳是奥佩兹的学生，她这样评价她的伟大的老师：“老师真的非常非常棒！朴实无华、功力深厚！就像中国的武功高人”。这位钢琴界的“武功高人”并不追求明星级演奏大师的光环，同时由于他每次前来中国演出时名字的中文译名不一致——1997年为“奥皮兹”，2012年为“欧匹兹”，而五年后的2017年，为“奥佩兹”，但这位演奏大师的艺术造诣毋庸置疑。他对贝多芬全部钢琴奏鸣曲和协奏曲的演奏备受赞誉，QQ音乐中有他与莱比锡布商大厦管弦乐团和指挥家马雷克·雅诺夫斯基合作的贝多芬钢琴协奏曲，包括降E大调第五《皇帝》，从各方面而言，都令人信服地印证老一辈德国钢琴大师威廉·肯普夫对奥佩兹的器重——肯普夫在辞世前表示：奥佩兹是德国音乐传统的最佳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