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短剧演员成为明星需要走多远

发布时间:2024-12-11 15:08

文 | 新声Pro 王珊珊

编辑 | 张一童

舒童做过两次关于理想的决定,都是看电视看来的。

他生于安徽六安的一个叫龙须坳的村庄,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五年级跟随父母去杭州念书,在电视里看到刘谦表演,第一次对未来有了计划,长大后想当魔术师。

校园是个倚强凌弱的环境,为了不被欺负而欺负别人,初二被劝退肄业。他去到一些城市游荡,在湖北黄石做过酒吧人事专员,负责招聘服务员、舞者,招到一个拿点提成。

舒童爱看撒贝宁主持的《开讲啦》,有天看到文章说考过两次中戏。他第一次知道,哦,原来还有这种路。

他换了理想,这次想做一名演员。中戏、北影还得重新高考。网上乱搜,搜到北京有表演机构,但要3万块学费。妈妈问他,想好了吗?他点头。于是把养老保险的钱取出来,送他到北京。

2013年,他在数字电影接到人生第一个角色,有一句台词。安徽人普通话前后鼻音不分,紧张到嘴巴发干双腿发软。

疫情三年,北京很多演员没有活干。有人找他演信息流广告,把免费网文的剧情片段演出来,投放到抖音上,吸引人家点击。他搞懂怎么回事后,有种强烈的不适感:「如果你把自己视作专业演员,会觉得这个工作上不了台面。」

他有位信任的朋友,曾合作过喜剧网大《卫校男生》的导演田甜商量。对方的话把他说服了——你就当实验呗,把原来不敢演的人物,不敢用的方式,一遍一遍地去试,又能挣钱,为什么不去?

2022年底,一家叫九州文化的公司看到他的霸总广告,找来拍部小程序短剧,标题叫《顾少的隐婚罪妻》。他没怎么上心,剧本没看就去了。

来年过年期间,他发现亲戚们都在追竖屏短剧,抖音一天能刷到二三十条,隐约意识到,「这东西影响这么大吗?」

2024年,又一个春节过去。有天,他在上海机场办完改签,地勤姑娘忍不住走上前,你是不是舒童?他戴着帽子、口罩、框架眼镜,这都能认出来?对方笑,因为我看过你很多部短剧。

姑娘想要张合影。舒童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发了条微博。

先来探讨一下这个行当普遍面临的质疑。

短剧能产生明星吗?

如果我们以大众认知、商业代言、粉丝数等传统经纪行业对明星的标准来评估,目前还未有一个真正实现飞升的大众意义上的小程序明星。

但这个圈子里已经出现一批自己的顶流:在小程序的流水线里,开始有观众记住他们的脸和名字,甚至有一些演员有了扛剧能力;在微博、抖音和各大直播间,一个个活跃的粉丝群建立起来;尽管尚未有人获得商业代言,品牌主在投短剧时已经把小程序红人纳入考虑。

制作公司对此态度不一,以头部公司麦芽为例,采取全职工作制,大部分的演员签约是出于内容共创、团队默契度和稳定性考虑。

从更整体的视角看,短剧产业每个月近千部短剧的制作量,提供大量男一女一的机会。冰甜短剧创始人王小书观察到,很多演员出身草根,有大量是自由职业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对于一个个不同来路背景的不知名演员,短剧意味着有工作了。

曾经的网大女神赵奕欢在综艺《无限超越班》说:「我的出身是演网大,还是一下子演张艺谋导演、尔冬升导演的戏?谁不想,我也想。但是我的机会就在那儿。」

需要说明的是,广义的微短剧概念,包括横屏短剧、抖快精品短剧、剧情号短剧。不同的产品形态基于不同的赚钱方式,选角往往由不同的对象喜好主导。

长视频平台的话语体系下,人脉资源决定前程命运,这由头部项目的稀缺性导致。横屏短剧的优质项目,主演背后往往都有主流经纪公司。剧情号达人要为品牌服务,广告剧倾向于有成功案例的头部主播。

相比之下,小程序短剧的投流机制依赖于用户喜好实时反馈。王小书跟我们强调,谁能走红真正由消费者决定,平台意愿无法凌驾于商业规律。

如果足够幸运,获得了一些粉丝的爱,就能进一步打开关于理想的想象。

看狗都深情的修炼法则

豪宅内,契约新娘心疼地:「你说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在生病之后推开我?」

傅司宴得知自己患有脑癌,会变成一个失忆怪物,眸中有泪水隐忍不落。「我求求你,就让我自己慢慢忘掉你。不要再给你们痛苦了行不行?」

据说,舒童是短剧圈内的虐恋天花板。有观众评论他的哭戏,「绝了,看狗都深情,虐中带爱。」还有更肉麻的,「舒童一滴泪,天上一颗星。」

舒童喜欢借助角色传递真挚而浓烈的情感。「说的再俗一点,眼泪这种情感会留在人们心中更久一些。」

在他看来,女频故事的很多剧情当然不切实际,但在不切实际当中有一种实际,即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

他小时候练过武,演过一部战神题材的《诸神殿》,消耗成绩不错,但主动选择不想再碰男频类型。「我对这个市场分类其实不反感,但比较说服不了自己的一点是,现在大多数男频的剧本太飘了,一个穿着现代的衣服去当王,说的话都不是人话,干的事都不是人事啊。」

舒童唯一一次看短剧剧本就落泪,也是演起来情感最真挚的,就是这部《傅少的落跑娇妻》。「父亲对孩子的愧疚,失忆之后的痛楚,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哽咽。」

在表演方法的训练上,短剧圈的制作开始升级,一波有追求的正剧背景的编剧导演入场。这对于演员来说是获得指导的好机会。

《傅少的落跑娇妻》幕后是一对夫妻搭档,导演哈权贵、制片人小静。在过程中,哈权贵会给演员很大的表演空间,一起商量剧本哪里不合理,怎么表演更自然。「从他那之后,我在剧里几乎再没有大吼大叫过。」

喜好与票房有时候会有矛盾。舒童拍过最满意的短剧是《重生90有点甜》,从商业回报上,这部短剧的表现不够亮眼。「可能是因为男频不男频,女频不女频。」

同样是霸总,相比「虐妻一时爽」,姚冠宇更享受放飞自我的喜感时刻。

姚冠宇曾在女频长剧《卿卿日常》《如月》中饰演过配角,去年六月开始主演小程序短剧。

他演的最愉悦的短剧之一是《闪婚后谢太太被宠上天》。男主角隐藏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的隐藏身份是总裁。「这个人设被我装到了。」

很多场戏,他都默默加入临场发挥的表情与台词的小设计。例如,闪婚后,男主爷爷催生孩子。男女主走进卧室,发现床上只有一床被子。管家被叫过来质问,说对不起,被子拿去洗了。姚冠宇佯装不满,偷偷给管家比了个赞。

从角色到偶像需要一个账号

姚冠宇毕业于现代音乐学院,抖音认证是音乐人,会不定期地发布自己的演唱片段。

「花花,真幸运成为你的粉丝……我已经不知道第一次心动到底是因为你长得帅,还是唱歌好听,还是演技好。总之就是你是一个宝藏男孩。」

这是姚冠宇抖音粉丝群里的手写信。花花指「高岭之花」。因为他在群里显得遥远神秘。其实,姚冠宇说,他每天都在潜水,「给了我无尽的温暖和爱」。

直播间里,双方感情持续升温。他展示过带雪纳瑞上班的日常,或者无主题闲聊,挑着念回复。「哥哥,我可以做……(你的狗)。」弹幕里顿时「哈哈哈哈哈哈」一片。

不同类型的微短剧的标签属性不同,横屏短剧更能提供代表角色,剧情号达人首先属于网红范畴。相比之下,小程序短剧演员整体缺乏存在感。一张在业内广为流传的短剧制作公司CEO聊天纪要里写道:用户付费就是上头那一下,几乎没有隔夜留存,演员、剧情啥都记不住。

越来越多小程序短剧演员正在通过社交平台账号营业,以个人承接流量,变成更有魅力的活人。某种程度上,这能够弥补饰演角色的浮夸单调。

演员们在直播中展示原生关系,就像一出加更真人秀。舒童在剧组休息间开播,身边围绕着三个女演员叽叽喳喳在聊天。他凑近屏幕小声开玩笑:「我十分理解陈建斌。」

舒童说,他个人挺抗拒做直播,但会积极调动状态。「在这个时代,行业发展有一些刚需,你不做行吗?那就学着去做吧。」

吃瓜话题成为江湖地位的验证之一。孙樾与徐艺真不再合作。俩人分别在直播间诉说委屈。CP粉心痛留言:「嗑过真樾是我的案底。心疼到现在还被捆绑。」

一些更有账号运营意识的自由身演员,正在抓住商机,成为创业老板。

王格格最近主导成立了MCN厂牌铁木屋,铁木即她的粉丝称呼。她与珀莱雅合作短剧《霍总夫人她治好了恋爱脑》2月上线。铁木屋的合作演员包括《黑莲花上位手册》女主马秋元。

王格格在直播时解释,她已经跑通了广告剧的流程,看到身边马秋元这样的朋友们「浪费流量非常可惜,一起做些事情出来」。

粉丝们都喊王格格姐姐,夸她是典型的大女主。王格格的创业尝试展现出品牌主对短剧明星们的态度。尽管还没有短剧演员有能力凭借个人影响力拿到代言,但这说明品牌客户在投放短剧时不仅考虑下场的传统明星、有流量的头部达人,同样也欢迎某些有质感人设的小程序顶流。

从制作公司视角,麦芽传媒的冉旭告诉我们,会考虑为旗下一些表现不错的演员进行账号运营。其它背景的短剧公司有机会试试投流之外的商业模式,冰甜短剧与马秋元、申浩南等有票房保障的演员合作,为淘宝拍摄品牌定制短剧。

广告剧在整体短剧市场中份额的持续提升,理论上会推动所有角色投入更多精力。

你想要怎样的工作强度

不过,在目前,对于大部分制作公司而言,签约短剧演员仍然是为快节奏、无间隙的内容拍摄提供成本和稳定性保证。麦芽传媒是头部MCN公司,去年开始扩充小程序业务,各个岗位招聘了近千人,有专门的演员部门,很多演员是同时为小程序和剧情号的拍摄服务。

2023年,舒童跟九州文化签约时候,同事问,你想要怎样的工作强度?他很诧异,什么叫工作强度?我不需要休息,我不需要睡觉,就让我拍吧。

那是一种尝过饥饿感的急切。不怕苦、不怕累、不抱怨。

选角导演阳毅告诉我们,投资方倾向于选择出演过爆款的演员,不仅是为了人气,还有一个隐形保证,代表能够接受短剧7天拍摄100集、每天20小时的高强度劳动。

1月初,演员邓友在社交平台上透露,仅他认识的人中,过去一年就有5人因短剧剧组的高强度工作而猝死,包括副导演、化妆师等工种。「捉襟见肘的预算和拼命压榨的周期让大家都疲于奔命,特别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底层,完全就是耗材。」

我们和舒童、姚冠宇的采访都约的磕磕绊绊,因为要等待他们在剧组拍戏的间隙。

消失几天后,姚冠宇突然又在微信出现。他说,过去半年没有太多时间困惑,因为太忙了。「肯定是累,是不是?再就是它是在创作的过程中……哈哈哈,我说不下去了。」

去年上半年,舒童每部戏的间隔只有三天,剧本都没有时间看。充实感很快被忙碌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倦怠与麻木。一天又一天机械式地演一样的东西,还特别拧巴,要求自己应该呈现出来不一样的东西。

拧巴的时候,他会观察一下身旁那些鲜活的面孔。「拍短剧很多都是一些河南跟西安原本拍信息流广告的演员。哇,他们无比鲜活,就是那种热爱独带的鲜活的特质。」

在舒童讨厌的《诸神殿》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有位群演演员表演被酒瓶子砸中脑袋,反复倒在地上,没有带任何护具。「演的没有任何问题。」

去年下半年开始,舒童和公司要求,每部戏的间隔至少要有7天时间。7天勉强能好好生活,好好读下一部戏的剧本。

运气可能是更重要的一件事

过去,没戏拍的很多日子里,舒童就会和朋友们约去宾馆跑组,「当作稳定生活方式的办法」。

旧年代,剧组会在宾馆开个房间,把组训贴在门口。每天形形色色的人,专业的、不专业的、学过表演的、没学过表演的,都往这来。

在快到宾馆的路途中,大家就会发现通过言行举止,大概齐猜到谁是要去进组的演员。舒童那时候交了不少朋友。

「那几年,就是在日日夜夜频繁的跑组当中,一遍又一遍地试不同的戏。有时候你觉得自己试的一塌糊涂,某一天你会觉得这段戏试的还不错,至少当下是特别满足的。支撑你一直往下走的,可能就是这点小的东西。」

现在剧组选角都通过微信朋友圈发组训,私下找人试戏,要么就是微信通告群。

专业影视传媒演员casting经纪,随时欢迎咨询。阳毅在萌新短剧暴富ii群中发布消息。他的公司有60个左右男一女一演员库,能演配角的就更多了。根据横店演员公会,目前横漂演员累积注册量达13万,今年已经有1400名新演员注册。

这个庞大而充满流动性的演员市场,裹挟着每个身处其中的个体。

不同于长内容市场中爆款与明星的关系,在短剧市场,即使是掌握内容主动权的制作公司,也对如何捧出一个明星思路有限。冰甜签约了十几个演员,但令王小书「很伤心」的是,最终通过旗下短剧走红的反而是合作的自由人。

演员们试着用各种方法为自己寻找新的确定性。姚冠宇正在投资做制片人,他想开一间个人工作室,当然,歌还是要继续唱。

舒童正在拍谍战长剧《深海1950》,戏不多,尽量在片场待着,跟导演杨亚洲和其他主演们交流。

他觉得自己运气挺好,过去一起跑组的搭子中,「比我形象好的,演技好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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