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溪江边的兄弟

□ 夏正平

幽绿的香溪江，安静地穿过湖北省兴山县峡口镇。向刚和他媳妇李甘就在这溪江边守着一家销售土特产的小店。

小店不大，只有一间门面，40个平方米不到的房子里，堆满了橙子、核桃、高山土豆这些土特产，以及发快递用的纸箱，人在店里转个身都有难度。但在柜台后面的促狭空间里，却醒目地放着两只大书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古今中外文学大家的书籍，仿佛鲁迅、汪曾祺、路遥、贾平凹这些大家，就端坐在这个长江边的小镇上，每天和向刚夫妇清谈。

向刚说，到我店里的人，可以读这书柜里的每一本书，但这些书不外卖。李甘说，这些书是我和向刚的命，有这些书，我们就不孤单。

李甘是马来西亚人，她和向刚是通过网络相识、相亲、相爱的。李甘说，当时，向刚只和她说了一句话，“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见证我对你的心。”

我和向刚相识，是文学的力量。

湖北省宜昌市有一本全国唯一的残疾人纯文学杂志《自强文苑》，大概是2018年始，我就在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向刚既是这本杂志的作者，也是读者。他说，第一次读到我的文字，就把我引为兄弟了。

向刚也是一名残疾人，下肢微残，走路摇摇晃晃，但不影响他读书、工作、丈量大地。作家史铁生对残疾的理解是限制和困厄，从这个角度说，是人都有被限制、困厄的一面。向刚也觉得，自己身体的残疾，只是对行动的制约，但困厄不住他对生命价值的追求。

2006年，一直被困厄在家里的向刚获得了去县里培训的机会，他和一群“摇摇晃晃”的兄弟学会了电脑，后来又开始在网络创业。不过，直到现在，向刚的经营规模还不大。而且，向刚选择的产品，又都是些土豆、橙子等一些不值钱的土特产，看着卖了很多，扣除损耗，其实也没赚钱。

我问:“那为什么不销售些高利润的产品？”

向刚的老家在秭归县的大山深处，平均海拔在1400—1500米。村里的年轻人都下山经商打工了，只剩下些难离故土的老人，种些土豆、核桃、茶叶维持生计。他销售的橙子是长江两岸的特产，秭归是有名的脐橙之乡，四季都有鲜甜的橙子上市。自从峡口快递变得便捷的那年起，他做起了电商，把家乡的脐橙销往四面八方。

他店里的新土豆也到货了，土豆刚从地里刨出来，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向刚说，他收购这些土豆是1元一斤，销售是1.3元一斤，去掉运费，他不赚钱。可每到收获时节，接到老乡们的电话，又不能不去。向刚说，山高路远的，我不去收购，总不能让这些土豆烂在土里吧，老人们可是要靠它们生存的。

敦厚淳朴的向刚有一颗柔软的心，这是文学给这个山里孩子的滋养。这些年，向刚给这些老人销售了几十万斤的土豆、核桃和茶叶。看着面前这个敦厚、朴实的小老弟，无法想像，他是怎么从陡峭的高山峡谷里运出这些货物的，他的腿和手是残疾的啊。

向刚爱读书，书读多了，就忍不住拿起笔，写身边的人，写经历的事，写心中对美好的向往。文学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世间所有的苦难、悲欢、爱恨、情仇在这个怀抱里都能得到抚慰。这些年，向刚白天卖土豆、橙子，赚些聊以为生的银子；夜晚，向刚在灯光下读书、写文，李甘在身边添香，夫妻俩在夜色里书写一封封给世间的情书。

李甘说，我们没有发财的欲望。她和向刚在一起，向往的就是这样夫唱妇随、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我问李甘，向刚娶你，你要了多少彩礼？李甘腼腆笑了，我只问向刚要了一颗纯真、朴素的真心。

看着李甘脸上流溢着的幸福，我笑了，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比真心更珍贵的彩礼呢。

从几千公里外的马来西亚，嫁到高山峡谷里的小镇上，这个不为物质丰裕，只为精神快乐的外来女子，让我看到了人间的另外一种活法，一种不同的生命的价值观。

这些年，向刚陆陆续续写了将近百万字的作品，出版了作品集《乡音》，就在我写这篇小文时，向刚给我电话，他的另外一本作品《凤凰来仪》也将出版。

有些人很富有，但内心却空虚；有些人很贫穷，但是生命丰裕。那天，我坐在峡口小镇的夜色里，与向刚和李甘聊着文学、探寻着人生的价值意义。小镇宁静，夏雨过后，香溪河水大概涨了些，能听到河水在大山峡谷里奔流的声音，直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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