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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档案】

小苹果，本名颜宾，广西艺术创作中心国家一级作曲，担任作曲以及音乐总监的戏剧和音乐作品多次获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和广西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如果让你立刻说出一个广西摇滚乐队的名字，你会想到谁？

“麻直走，莫拐弯，前面就是象鼻山……”在今年年初播出的2024广西春晚上，两位中年歌手弹唱的桂林方言歌曲《麻直走　莫拐弯》“拐”到了观众的心尖上。上口的歌词，“洗脑”的旋律，快乐的表演，大家欢笑之余惊喜地发现，那个曾经在广西家喻户晓的摇滚音乐人小苹果，又回来了！

20年前，凭借《都市牧牛》《尖尖谣》《中国广西》等原创歌曲，小苹果和他的焦点乐队火到了央视、火出了中国，成为一代年轻人心中的顶流。他的音乐刻录下许多人的成长，也刻录下自己的时光。

这个盛夏，我们见到了小苹果。几个小时的采访中，他始终乐呵呵的，向我们讲述自己56年的人生：

从小立志要考美院，十几岁时却被挑去学戏，做过驻唱，开过酒吧，当过电视台综艺节目主持人，40多岁进入文化部门工作……最风光的时候，他和他的焦点乐队为英国女高音莎拉·布莱曼助演、在CCTV与KBS（韩国广播公司）主办的中韩歌会上与东方神起（韩国偶像组合）同台飙歌。

如今在短视频平台上搜索小苹果的名字，排在前面的是他和好哥们李直（焦点乐队主唱）一起演唱桂林方言民谣的视频。下面有网友留言：怀念焦点（乐队）。小苹果回复：我在，焦点就在！

“钱也挣了，奖也拿了，现在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只想做纯粹的音乐，给我的上半生做个总结。”无论过日子还是做音乐，小苹果状态都很松弛。对他来说，音乐创作是已经持续了大半辈子并将继续做下去的事。他仍在唱，唱的是自己的人生。

以下是小苹果的讲述：

音乐特长写在基因里

我是一个矛盾体。小时候我对画画很有感觉，立志要考美院。到了十一二岁，因为嗓音条件好，又被挑去学戏，在梨园待了10年。毕业的时候是1987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催生了新的娱乐方式，茶余饭后大家都喜欢去歌舞厅里听听歌、看看乐队表演，我就是从那时开始玩吉他的。也许音乐是我基因里自带的一个比较突出的特长吧，我学了3个月的吉他，就在桂林的第一届吉他大赛上拿了冠军。

因为吉他弹得好，也因为性格外向，那段时间我交了很多玩音乐的朋友。我突然发现，你跟一幅画对话和喝着酒跟一帮兄弟对话，得到的反馈完全不一样。我意识到，跟美术相比，我更喜欢音乐。也可以说，是那个时候的环境和心态，注定了我会抱着一把吉他走到今天。

当年玩音乐，最拉风、最前卫的就是我们这帮搞摇滚的。上世纪90年代初，我听说海南玩音乐的环境不错，就和朋友一起去闯荡海南。当时，我留着长头发，穿着大皮靴，戴着大戒指，挂着大金链，觉得自己特别帅！

1997年，我从海口回到老家桂林，成了桂林乐队圈里的名人。我驻唱的那家酒吧，要买门票才能入场。一张普通门票只能玩到12点，想玩得尽兴，除非买通宵票。那一年还有一件世界瞩目的大事，就是7月1日香港回归。我和几个哥们一商量，打算开场演唱会迎接香港回家。当时我们的乐队还没有名字，于是就借着香港回归这个焦点事件，取名焦点乐队。那年的6月29日，我们在桂林体育馆办了一场“焦点乐队回归演唱会”，引起了很大反响。

2006年焦点乐队在崇左市第三届（宁明）花山文化艺术节上表演。 受访者供图

焦点乐队真正迎来高光时刻是在2006年。当年我们以两首融入地方戏曲（彩调）元素的歌曲《尖尖谣》和《中国广西》，登上了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开幕式晚会的舞台。表演一结束，我就接到了中央电视台的电话，邀请我们赴韩参加由央视和韩国KBS共同举办的中韩歌会。一下子，我们就有了与东方神起这些国际一线明星同台的机会。

其实能够登上正式舞台，对我们来说特别不容易。当时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说我们这个乐队成员形象不好，高矮胖瘦都有，颜值不高。负责那届民歌节的总导演听说后，悄悄到我们驻场的酒吧看了我们的演出。他说：“小苹果的乐队整体气质跟我对广西的印象非常吻合。他们让人觉得，这里的人们生活得特别好、特别开心、特别无忧无虑。”

总导演这个力排众议的大胆决定，成就了焦点乐队，也让当时的许多草根音乐人大受鼓舞。一时间，焦点乐队成了一面小小的旗帜，给自由音乐人一个启示、一种引领：你必须要努力，必须要有梦想，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

匍匐在地写“没文化”的歌

一路走来，我经历过不少起落。最风光的时候，我一口气拿过4个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最惨的时候，我新出的唱片被粉丝砸烂、个人社交平台被口水淹没。

不管是捧还是骂，其实我都挺感谢大家的，谢谢大家关注我。生活也好，音乐也罢，我的态度就是：努力不强求。音乐众口难调，我写歌更多的是觉得好玩，会不会火，是不是让大家喜欢，能不能获奖，那都是后面的事情。如果我创作的时候就想着靠它赚钱、靠它拿奖，那就背离了我的初心。

其实有一段时间我也很飘，像放风筝一样把自己拔得很高。后来我发现，我不停地写、不停地拿奖，奔忙在一条看似追求音乐至高境界的道路上，反而离音乐越来越远了。所以这两年我打算把自己放下来，匍匐在地上做一些创作，给自己的上半生做个总结。

去年开始，我和我的梨园师兄周子喻——我们俩一个是国家一级作曲、一个是国家一级演员——决定联合起来创作一些“没文化”的东西，一些草根的、烟火气的东西。后来就有了《麻直走　莫拐弯》《米粉油茶》《訾洲滩》《老子讲》等8首桂林方言民谣。

之所以用方言创作，是因为这些年我感到本土文化，特别是方言，正在以难以抵挡的趋势流失。唱戏唱歌是讲究依字行腔的，现在很多桂林的小孩子已经不会说桂林话了，那以后桂林的桂剧、彩调、文场、山歌也许就会变味甚至消失。如果一个地方连自己的本土语言都守不住，那还谈什么文化传承呢？作为一名音乐人，我能做的就是用音乐的方式尽量留住本土的文化符号。

事实证明，这批方言民谣群众反响特别好，现在走在桂林大街小巷，都能听到有人边走边唱《麻直走　莫拐弯》。这些歌看起来直白、口语化，但创作时我们是费了不少脑筋的，它是简约，不是简单。

我一直觉得，不应该让一首歌承载太多、背负太多，能让人感到愉快，这首歌就算成功了。所以当大部分音乐人都在追求所谓的格调时，我就走差异化、个性化路线，写老百姓听得懂、愿意听、愿意唱的歌。毕竟，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嘛。

理想是做内地的许冠杰

我这个人比较随性，无论生活还是创作，都处于非常自由、松弛的状态。

我搞音乐离不开酒。每次我去民族地区采风，都是带着把一切能够形成音乐的东西“喝出来”的雄心去的。少数民族群众节庆要唱歌，婚丧嫁娶要唱歌，喝醉酒了更要唱歌。到了村子里，我就像对待亲兄弟一样拉着他们边喝边唱，他们也像对待亲兄弟一样，让我走进他们的族群、他们的生活，给我讲古老的故事，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歌。就这样酩酊大醉几天回来，我写出来的东西肯定跟别人不一样。

不过我的创作也一直伴随着质疑声。当年我玩摇滚，有人说我是伪摇滚；后来我唱山歌，他们说没有云南的山歌好听；现在我用方言创作，又有人觉得俗不可耐。其实这些评论本质上都是善意的，他们希望我的音乐更好，我也愿意尽力摁住自己的虚荣心，倾听大家对我的作品真实的反馈。这几年我经营了一个自己的抖音号，粉丝不是很多，有的夸我有的骂我，我全都收入囊中。我一直觉得，一个作品出来，如果连骂的人都没有，那是很寂寞的。我一般不会去和骂我的粉丝争辩，他们能听完我的歌，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由于《麻直走　莫拐弯》这批作品反响特别大，接下来我还会继续沿这条路走，去形成一些具有地域特色的音乐作品。实际上这两年我也写过一些音乐赋能乡村振兴的“命题作文”，比如给桂林市临桂区会仙镇写了《板鸭飞上天》，给来宾市象州县写了《象州棋饼》，带货效果都不错。我还是那句话，即使是“命题作文”，在不跑题的情况下，我也要以我最擅长的方式做到个性化和差异化。因为我发现，当下有些作品是没有经过艺术沉淀的，它们出来得太容易了，说难听点，简直是抢了新闻记者的饭碗。我不认同这种做法，这些作品跟艺术没有什么关系。

我所欣赏的艺术创作一定是天马行空的，一个搞艺术的人必须要有“鬼点子”，只有“鬼点子”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个性符号。要说我目前的个性符号、我的创作定位，我觉得大概类似香港的许冠杰吧。许冠杰的歌既写爱情，又写市井烟火，也不缺少家国情怀。所以要问我现阶段的偶像是谁，那就是许冠杰，我想成为他，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生动的音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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