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语音乐剧的发展及其在中国的接受

发布时间：2024-12-16 00:29

（发在《文艺报》，编辑稍微删改了一些。以下是原文。）

2月26日，一支公益歌曲视频《Together／与你同在》跨越山海，从远隔万里的法国传到了中国。这首歌由40位知名法语音乐剧演员共同演绎，经过连续14个昼夜的打磨，在当前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的严峻形势下，为武汉加油，为中国加油，用歌声传递爱、传递勇敢、传递希望。此次疫情中心城市武汉在中法文化交流中具有独特的位置：14年前，武汉作为首个中国举办城市组织了法国夏至音乐节；2019年首届龚古尔文学奖中国评选颁奖仪式也在武汉举行；多年来法国驻武汉总领馆积极致力于中法文化交流互鉴。驻法大使在接受法国Europe 1电台直播连线专访时表示：“越是在这个困难时期，同情和合作就越显得珍贵。”无论是马克龙总统、勒德里昂外长、国民议会议长，还是街头普通民众、学校师生，抑或几天前来自法国文艺界的联名公开信，都让我们感受到了法国各界人士对中国抗击疫情的支持与鼓励。

对于熟悉法语音乐剧的观众而言，视频中的40位歌手一定并不陌生，他们曾出演过很多耳熟能详的音乐剧作品：《星幻》《巴黎圣母院》《唐璜》《摇滚莫扎特》《罗密欧与朱丽叶》《摇滚红与黑》《小王子》《乱世佳人》《亚瑟王传奇》《1789:巴士底狱的恋人》《太阳王》……这项跨越国界、充满人文关怀的行动由法国音乐剧演员洛朗·班（Laurent Bàn）发起，联合九维文化，集结了法语音乐剧各路神仙阵容一同倾情献唱。如果说在舞台上，他们曾用歌声演绎故事里的爱与信念，那么这一次，他们在生活中延续了这份美好与希望。正如歌词中写的那样：“快来，我们共同驱散阴霾！去爱！美好阳光终将到来！手牵手，明天将光明一片！”

谈及法语音乐剧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二十年代。但是，第一部最为成功的法语音乐剧无疑非“开山鼻祖”《星幻》（Starmania）莫属。和百老汇音乐剧先出剧再出唱片的模式不同，法语音乐剧通常是先出唱片再出剧，如果歌曲反响热烈，再开始制作舞台音乐剧，以减小商业风险。这一传统从《星幻》便延续下来。1978年9月底，《星幻》发行了概念专辑，出于对市场未知的担忧，同时也为了增加唱片的销量，制作方专门为当时非常火的明星法兰西·高（France Gall）创作了一首《需要爱》（Besoin d’amour），并邀请她作为《星幻》的推广者。曲目红极一时，在法国和加拿大都创造了销量纪录。次年4月，舞台版在巴黎议会宫首演，取得空前的反响。《星幻》情节离奇，描述了70年代欧洲青年所设想的2000年：在未来一座超级都市中，一档电视访谈节目《星幻》将各色人物串联在一起。这部主题标新立异、带有一丝“赛博朋克”风格的剧目堪称是法语音乐剧的教科书，其中多首歌曲经久不衰，被一代又一代人翻唱。可以说，《星幻》奠定了法语音乐剧的基础，如同一颗耀眼的繁星点亮了法语音乐剧的夜空。紧随其后推出的几部音乐剧就没有那么幸运，比如《吉米传奇》（La Légende de Jimmy）、《沙与浪漫》（Sand et les Romantiques），都反响平平。

直到20年后，终于迎来了大教堂时代——《巴黎圣母院》（Notre-Dame de Paris）的出现，再次掀起了音乐剧的热潮。1998年在巴黎议会宫首演，一个月内200万张门票便抢购一空，创造了“首演售出最多门票数量”的吉尼斯纪录。因为超高票房和爆棚口碑，很快《巴黎圣母院》走向世界。然而，这部音乐剧的诞生并非一帆风顺。最初，魁北克作曲家吕克·普拉蒙东（Luc Plamondon）在重读雨果作品的时候找到灵感，他开始寻找制作人。无奈，由于80年代初《悲惨世界》在巴黎莫加多尔剧院的惨败，后者对改编雨果的作品没有信心，表示“我们剧院已经不再欢迎雨果了”，普拉蒙东只能转而求助其他制作人。终于找到合作方后，原定要饰演艾斯梅拉达的以色列歌手诺阿（Noa）因档期和语言等原因选择退出剧组，一度使制作团队陷入恐慌，不得不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另找新的女主角，最后依莲娜·西嘉贺（Hélène Ségara）几经说服决定出演。原本作为推广曲目的歌曲《活着》（Vivre）由于需要重新录制，团队决定推出另一首《美人》（Belle）。结果，这首歌凭借其出色的三重和声，销量突破200万张，成为这部音乐剧一支强有力的催化剂。看到唱片的畅销盛况和人们争相购买门票的场面，制作团队如释重负。《巴黎圣母院》也成为了法语音乐剧重生的重要标志。

就在《巴黎圣母院》彩排之时，阿尔伯特·科恩（Albert Cohen）前去观看，他意识到音乐剧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他找到杜弗·阿提亚（Dove Attia），打算制作《十诫》（Les dix commandements），摩西的故事被搬到舞台。在当时这部音乐剧预算达到800万欧元，算是几部大制作音乐剧之一。为了呈现法老时代的宏伟壮丽，不仅邀请了电影导演艾利·舒哈基（Elie Chouraqui）执导，还专门找了编舞来设计舞蹈。首演前几个月，由丹尼尔·勒维（Daniel Lévy）演唱的《爱的渴望》（L’envie d’aimer）在广播中播放，开始了《十诫》的宣传。然而，这部剧同样命运多舛。2000年10月4日，距离首演开始不到一个小时，音效控制台出了故障，剧场没有声音，而观众已经陆续就坐，好在，问题最后得以解决。《十诫》在巴黎体育宫的130场演出座无虚席，成功再现了《巴黎圣母院》的辉煌。值得一提的是，科恩和阿提亚的默契合作，使二人成为法语音乐剧的黄金搭档。阿提亚更多地参与词曲、文本和艺术创作，而科恩更多地负责公司运营及管理制作团队。在之后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们陆续制作了一系列震撼人心的作品：《太阳王》（Le Roi Soleil）《摇滚莫扎特》（Mozart, l'opéra rock）《1789：巴士底狱的恋人》（1789 : Les Amants de la Bastille）等等，掀起了一场又一场法语音乐剧“革命”。

2001年1月19日，《罗密欧与朱丽叶》（Roméo et Juliette）在巴黎上演，并开启了长达3年不间断的巡演。单曲《爱》（Aimer）和《世界之王》（Les Rois du Monde）自发行起便占据排行榜，并获得多项欧洲音乐大奖。剧中奢华的场景和精美的服饰都忠实地还原了莎翁笔下经典的爱情故事。《巴黎人报》高度赞扬称《罗密欧与朱丽叶》代表了未来50年的音乐剧流行趋势。然而，高潮和低谷总是相伴而行，2003年，法语音乐剧遭遇滑铁卢：《灰姑娘》（Cindy）、《巨人的影子》（L’ombre d’un Géant）、《丽人，丽人，丽人》（Belles Belles Belles）、《柳媚花娇》（Les Demoiselles de Rochefort）、《斯达巴克斯》（Gladiateur）并没有赢得观众的心。法语音乐剧行业一片萧条，犹如一艘行驶在海面上的大船，眼睁睁看着它沉入海底。即使这样，阿提亚还是决定踏上一段新的冒险，这一次他打算讲述路易十四的故事。在一片质疑和反对声中，《太阳王》诞生了。起初，这部音乐剧的票房并不理想，用了两个月才慢慢好转。经过两年的巡演，最终在巴黎贝尔西体育馆收官，演出共计380次，观众达到160万，法语音乐剧往日的辉煌卷土重来。

阿提亚顺势筹备新的音乐剧——《摇滚莫扎特》。他和一群知名作曲家聚到一栋房子专门创作歌曲，《杀人交响曲》（L’assasymphonie）的旋律就是在那里完成的。阿提亚又找到作词家文森特·巴基扬（Vincent Baguian），后者向阿提亚推荐了自己创造的一个词，也就是标题“assasymphonie”，并完成了歌曲的填词。在舞台演出之前，《摇滚莫扎特》的原声专辑连卖56万张，一度霸占2009年全法销售榜首，其中米开朗基罗·勒孔特（Mikelangelo Leconte）的单曲《纹我》（Tatoue-moi）连续多日位居榜单第一，弗洛朗·莫特（Florent Mothe）演唱的《杀人交响曲》获评当年最佳法语歌曲。2009年9月22日，《摇滚莫扎特》首演，以同样的摇滚风格向三十年前的《星幻》致敬，成为法语音乐剧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此后，法语音乐剧的发展日趋稳定，但同时也需要不断寻找新的灵感、新的表现形式。制作人开始转向电视选秀节目来挖掘新人。2012年首演的《1789：巴士底狱的恋人》中罗南的饰演者路易·德洛特（Louis Delort）和2016年首演的《摇滚红与黑》（Le Rouge et le Noir）中于连的饰演者科莫（Côme）都是从《法国好声音》节目中脱颖而出。

从《星幻》至今，法语音乐剧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成绩，受到全球越来越多观众的喜爱与追捧。谈到法语音乐剧的主要特征，首当其冲莫过于作品的音乐性，其抓耳的音乐令人上头。如果说百老汇音乐剧更偏向从剧本出发讲述一个故事，那么法语音乐剧则更加注重歌曲本身。可以说，几乎所有法语音乐剧都是从歌曲开始，正是这些必不可少的歌曲让法语音乐剧更加富有生命力。融合了摇滚、金属、爵士、电子、古典、流行等多种类型，音乐风格也因而变得丰富而多元。法语音乐剧在艺术创造上也值得称赞，舞美、灯光、服饰、布景的设计愈发精美用心，亮点不断，古典浪漫主义与现代感的完美融合，为观众打造了一场又一场绝美的视听体验。法语音乐剧从不会墨守陈规，一直在寻求突破和创新，比如《太阳王》中有一半的演出是由戏剧表演构成，这就要求音乐剧歌手必须同时具备演员的素养，而2013年9月26日首演的《罗宾汉》（Robin des Bois）还加入了空中特技，震撼人心。法语音乐剧通常在巴黎议会宫或巴黎体育宫举行，宽阔的场地也使法语音乐剧跳脱了传统戏剧框架，产生出类似于流行演唱会的效果，台上的音乐剧演员和台下的观众互动不断，谢幕后更是多次返场合唱主题曲，因而这种观剧体验也被戏称为“大型蹦迪现场”。

当然，音乐性和艺术性之外，法语音乐剧从未忘记传递故事的思想性。不难发现，大多数法语音乐剧改编自文学名著，对名家名作进行舞台演绎：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司汤达的《摇滚红与黑》，亚历山大·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等等。法语音乐剧常见的主题是对自由的渴望，对平等的追求，对爱的向往，这恰好也符合了“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兰西精神。自由，是生活在规则之外、桀骜不羁的莫扎特，是敢于冲破家族阻碍的“罗朱”；平等，是1789年法国人民对“人人生而平等”的渴望，是他们在舞台上大声朗诵《人权宣言》的条目，一曲《会好的，亲爱的》（Ça ira mon amour）更是对自由女神的告白；至于博爱，例子更是数不胜数，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还是民族情、家国情，爱已然成为法语音乐剧的主旋律。或许，法兰西真正的浪漫不在于埃菲尔铁塔或者香街的落叶，而是从古至今法国人民不惜一切对自由、平等、博爱的追求，法兰西精神无形之中影响了法语音乐剧的发展与特征，而法语音乐剧的辉煌成就又进一步加深了上述普世价值的印迹。

那么，法语音乐剧在中国的接受程度又是如何的呢？中国观众接触法语音乐剧的途径主要有：DVD、网络和剧院。法语音乐剧大多都有官摄，剧目上演一年之后，就可以买到DVD，这种经营模式无疑对法语音乐剧的推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北京的法国文化中心或者其他城市的法语联盟，都有非常丰富的法语音乐剧DVD资源。当然，随着网络的普及，特别是视频网站的发展，现在轻轻松松就可以在互联网上搜索到音乐剧资源，其播放量、评论数和弹幕数之多到令人惊讶。对于生活在“数字时代”的90后、00后来说，他们的音乐剧启蒙可能就来源于上述途径，以至于当他们有机会在剧院看到舞台版的时候，音乐剧中的每一首歌曲、每一句台词都早已烂熟于心。这些年，以九维、聚橙为代表的音乐剧制作公司致力于打开法语音乐剧的中国市场，这让中国观众得以不出国门就能在剧院看到原版演出。

《巴黎圣母院》是中国观众最先接触到的法语音乐剧之一，曾在2005年和2011年两次到中国巡演。随着中法文化交流日趋深入，更多的法语音乐剧开启了中国之旅。2017年9月，“法语音乐剧明星集锦音乐会”登台上海文化广场，为观众带来了一场无与伦比的视听盛宴。2018年初，《摇滚莫扎特》在上海连演24场，更有观众直接买下24场的门票，表示每一场演出都是无可复制，就连工作人员也称，如此狂热的追剧现象着实超出预料。2019年，《巴黎圣母院》又一次来到中国，最值得一提的是，1998年原班人马中的副主教弗罗洛的扮演者、70岁的丹尼尔·拉沃伊（Daniel Lavoie）再度出山。虽然“丹叔”已经一头白发，但是嗓音依旧年轻，观众纷纷表示“开口跪”，现场声音和当年官摄中一模一样。此外，随着一档综艺节目《声入人心》的开播，越来越多的人“入坑”音乐剧。节目中演唱的一些法语音乐剧歌曲，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世界之王》、《摇滚红与黑》中的《荣耀为我臣服》（La gloire à mes genoux）让更多中国观众对法语音乐剧有了认识和关注，这两部音乐剧也刚结束在中国的巡演，并打算开启下一轮计划。

法语音乐剧以其流行的歌词旋律、动人的故事情节、独特的浪漫主义、多样的传播方式，在世界音乐剧舞台独树一帜，其音乐性、艺术性和思想性使得法语音乐剧闪耀着无限的生命力，吸引着全球各地越来越多的观众。原定于今年4月来华巡演的“法语音乐剧集锦音乐会”因为疫情而暂时取消，虽然我们无法前往剧院感受现场的魅力，但是在家隔离的我们从歌曲《Together／与你同在》中感受到来自法语音乐剧圈的祝福和鼓励。雨果说：“音乐能够表达那些我们无法言说，且永不沉默的一切。”音乐无国界，爱亦无国界。等春暖花开，我们剧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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