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东案与证据反转：强奸文化下的资本围猎

最近一周，刘强东性侵案再起波澜。

2019年4月16日，刘强东性侵案女主Jingyao Liu正式向明尼苏达地方法院提起诉讼，并公开完整诉状。根据“助力Jingyao翻译小组”发布在“女泉”上的起诉书全译本，Jingyao在起诉书中完整描述了自己受到侵害的全过程，并就此对刘强东提出包括民事胁迫与人身侵犯、非法拘禁、基于性的侵犯与侵害在内的多项主张，对京东集团提出上述违法行为的连带责任主张。在起诉书中，Jingyao Liu陈述了刘强东在轿车内猥亵她的全过程，并表达了由于体型和力量的差距、以及出于对自己和家人安全的担忧，她的反抗有限但绝对清晰。在轿车内，Jingyao反复用中文请求刘强东停止猥亵。到了Jingyao的公寓内，她从未对刘强东的任何性行为表示同意，并且不断对刘强东说：“我不想这么做。请不要这么做。”

4月22日，一个名为“明州事记”的微博号于14：57和15：04分别放出两条经过剪辑并配有引导性标注的视频。共计五分钟的视频展示了刘强东及其强奸控告者Jingyao Liu案发前在餐厅和公寓楼电梯间内外的互动。视频的标题也极具引导性与煽动性。一条名为“刘强东明州案晚宴视频曝光，女方未醉酒主动跟随”，另一条名为“仙人跳实锤？明州案公寓视频曝光，女方举止亲密主动邀请刘强东进入”。

4月23日18：02，微博用户@陈纯Camus发布微博，称从Jingyao处取得了完整视频和发布授权。在经过快进处理的视频中可以看到，Jingyao落座时受到一位男士的授意，三小时中Jingyao都坐在刘强东旁边，最后几分钟起身再回到饭桌时，原来的座位有人坐了，于是她坐到了其他座位。

同一天晚间，有媒体公布了刘强东代理律师和Jingyao的音频对话（并称此乃匿名邮件爆料获得的），在音频中Jingyao称希望刘强东道歉并要求赔偿。随后经过Jingyao授权，这段音频的完整版被放出，证明之前放出的音频经过23次剪辑，存在刻意误导的嫌疑。在原始音频中，Jingyao经常有长时间的沉默，并且边啜泣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学生。”

4月26日，Jingyao接受财新记者独家专访时否认了“仙人跳”的说法，并称自己在整个过程中反复抵抗，从未同意过与刘强东发生性关系。而对于“明州事记”发布的视频，Jingyao承认了其真实性，但表示这是剪辑后的不完全版本。与此同时，除了放出剪辑过的视频与音频，刘强东方面始终没有做出正面回应。4月26日下午，在财新报道发出后，新浪微博以“刘强东案女生曾承认自愿发生关系”为标题对该报道进行弹窗推送。而在财新报道的原文中，Jingyao强调自己反复抵抗，从未同意过发生性关系。在事件发生后，她一开始的心态是自认倒霉、息事宁人，因此，在第一次朋友报警后，她先告诉警察自己遭遇了强奸，随后又因为害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改口说是自愿。4月26日17：37，财新发表反侵权公告（第44号），针对凤凰网科技、新浪微博擅自改标题歪曲财新文章本意表达了强烈谴责。

与此同时，支持Jingyao的人们也行动起来。女权主义者发起了“Here ForJingyao”的活动，也有人发起了“Hereforus”的活动，鼓励大家分享自己作为不完美受害者的经历。

在发表于“常识”的对于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林三土的采访中，林三土指出，在刑事案件方面，性侵案的起诉率和定罪率非常之低。全美性侵热线等机构所做的调查显示，在1000起强奸案里，立案的大概只有200多起是受害者报告给警察的。而大部分受害者出于种种担忧——比如担心这个社会、警察对他们的偏见，担心自身的安全，担心证据不足，又或者自身就受到男权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认为被强奸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可能会选择不去报警。而在进入到警察调查环节后，大多数案件的警察会认为证据不足以实施逮捕。因此在1000起强奸中，大概只有40多起会逮捕嫌疑人。嫌疑人被逮捕后，如果审问不出东西，就会被释放。审问之后，案件会移交给公诉人，由公诉人决定是否要起诉。即便起诉，原告也不一定能赢下案子。因此在1000起强奸案中，走完以上流程，受害者能够真正上庭并且赢下来的案子，大概只有5起。林三土指出，在性侵强奸案件的刑事诉讼中，往往会由于没有直接证据而陷入所谓的“he said，she said”情况。再加上面对此类案件，从陪审团到警方往往都对受害者抱有很大偏见，这些因素都导致最后能被定罪的比例极低。由于缺乏相关数据统计，因受到性侵害而提起民事诉讼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虽然相对于受害者和总人口数，性侵受害者起诉并胜诉的比例极低，但在社会对性侵受害者的偏见减轻后，不管是寻求报案、刑事指控，还是民事救济的比例都在上升。

在“明州事记”的视频流出后，妇女权利工，时事评论吕频在“女神和表姑的日记”中的《女权者真被“打脸”了？刘强东案“仙人跳实锤”视频观后感》一文中指出，这种视频发布属于卑劣的“狗哨”操作，即民粹暴力化的大众传播年代特色的恶意动员，通过发布对其基本盘具有特别喻意的指示性信息，召集定向攻击，而自身却假装置身之外，不负责任，不受监督和批评。吕频指出，Jingyao这样的强奸受害者很容易成为糟糕、失信的受害者，她们总是犯错误，没有“正确”和及时充分反应，遇事不够警惕勇敢，而事后又因恐惧错过了报警，因愤怒又试图威胁对方。但吕频强调，我们需要认识到，绝大多数犯罪恰恰就是因为受害者的错误或无能才得以成功。除非是走在大街上被一个陌生人突然捅死，除此之外，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有问题的”。因此要求Jingyao是一个完美受害者根本是无稽之谈。

“西绪福斯的神话”放出了

刘强东代理律师和Jingyao对话的完整音频

其次我们要意识到，强奸不是个体针对个体的暴力，而是一种结构性暴力，强奸的实施绑架了亲密、要害和无法解脱的、基于情感、社交与资源的权力网络。Jingyao从一开始被卷入这个饭局时，就是权力结构的下位者，处于一个极易被剥削的位置。这种男权社会的权力结构不允许女人有完整的自主性，同时也让她从男权压迫的角度进行自我审查、自我批评和自我督促——这其中可能包括讨好强奸者，直至最后一刻。吕频进一步指出，强奸文化是对性别暴力事件中事实、法律、道德的全过程篡改和劫掠。同时，内生于压迫性性别权力结构的属性，使强奸时常以非强奸的面目出现，并且使强奸在法律上和舆论上都被认定为“不是强奸”。

在这种语境下，“我相信Jingyao”这一活动的意义在于切断身为女性对男权的期待，并且不惜以矫枉过正的方式阻止强奸文化的无形殖民，截断它在我们身上的循环，在男权社会划出一个女性领地。相信Jingyao，是支持她的勇敢言说，以及这种言说可能在社会范围内唤起的女性共鸣与理解、相互认同与内部团结。正如吕频所言，从这个角度看，相信Jingyao是“一种被迫的反制，是在墙和鸡蛋之间的积极的道德选择，也是少数人不得不自我放大的姿态——既然大多数人，更有权力的，都在另一边，而所谓‘中立’就等于让结构存续”。

针对媒体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前媒体人方可成在“新闻实验室”发表了《刘强东案音视频：机构媒体的堕落与溃败》一文。方可成首先界定了“机构媒体”，是相对“自媒体”而言的正规的专业媒体机构，包括报纸、杂志、广播电视台、大型门户网站等。虽然如今是个人人皆可做“自媒体”的时代，但机构媒体有门槛，以相对专业和权威的面目示人，理应秉持新闻媒体的专业守则和职业操守，对产出的内容进行严格的质量控制。然而在此次刘强东案中，在视频和音频流出后，机构媒体并没有第一时间核实视频真实性、调查视频信息的完整性，以及将核实之后的内容与女方起诉书进行比照。在方可成看来，将不知真假、不知是否完整、信源未知的消息未经核实直接放出，相当于是媒体把自己完全当成了其中一方的传声筒。

在陈述了一些机构媒体的不当操作后，方可成举例说明面对此类事件时，美国媒体是如何反应的。这包括核实此类视频的所有者和真实性——联系视频的发布者，以及询问发布者如何拿到视频。其次是寻找原视频的发布方以及完整版本等一系列操作。

文章：界面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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