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报警记：我如何挽救宣布自杀的微信好友

发布时间：2024-12-17 09:47

现如今，锁定个人信息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在网络上看到一个人的自杀宣言，锁定当事人大概城市报警，剩下的交给警察就ok了。但是这招在县城行不通。今年五一，我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自杀干预。庆幸的是，我的干预成功了；遗憾的是，报警在整个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几乎为零。

（注：以下所写皆为个人真实经历。派出所接警方式极大取决于民警本人，我的经历极有可能跟其他人的经历不一样。我非专业社工，仅学习过相关技巧；干预方式也许妥当也许不当，仅供参考。文末我会分享正确的干预技巧并标明资料出处。）

一、从沉默到开口

5月2日晚上20:31，我在家中做针线活。翻看手机，发现司机H发布了一条朋友圈“天堂，等着我”，配图是一把水果刀。我跟H的关系仅限于司机与乘客。他的微信名里有他的姓名和电话；我在一个他是群主的租车群里。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他是开玩笑，还是气话？仅有一面之缘，贸然关心有点唐突；心里虽不安，但没有行动。

过了一个小时再翻看，那条朋友圈还在。H也一直没有在群里发言。我着急了，开始给他打电话。等待接通时，我一直努力回想曾经学过的自杀干预技巧，可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电话接通了。我松了一口气，这代表人还活着：“你好，请问是H吗？”对面一片沉默。我突然想起来了《谈判专家》里的杨光和叶可人，于是定了定神继续说：“我是坐过你的车的乘客，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我刚刚看到了你的朋友圈，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啊？”

H依旧不说话。我意识到，这场对话必须由我来打开话匣子。但导师也强调过，干预过程中需要让被干预者感受到自己是被倾听、被理解的，不能过多地主导话题。我想了想便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经历着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刻，而且是其他人体会不到的。你的生活里一定发生过许多困难的事情。我没有想尝试帮助你，因为我知道我帮不上忙；但是你可以跟我说一说，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导师还说啥了来着？？我一边重复着类似的话，时而停顿等他回复；另一边，我手忙脚乱地翻大学的学习资料，希望能从里面找到当初的教材。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可他妈的都是英文，我这时候已经没有脑子读英文了啊啊啊啊啊！！！

不能再耽搁了，在自己的理论知识不充分的情况下，我必须找别人来帮忙。手机占着线微信发不出去，只有出门报警一条路。H一直没有说话，好歹也没有挂电话。这个信号大概是说，他还愿意听我讲。我一直保持着通话，絮絮叨叨地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和身边人的经历；一边拿了钥匙赶快出门，同时飞快地回忆在哪里见过派出所。快到派出所的时候，H终于开口了：“谢谢你。我发朋友圈发了一个小时了，你是唯一一个给我打电话并陪我聊了这么久的。”这简直是我上半年最开心的时刻之一了！但我依然很紧张，生怕他下一句就是告别世界之类的话，好在没有。“我还记得你。我现在就是压力太大了……”

但是接下来就更麻烦了。到了派出所，一楼没人；报警需要到二楼，可二楼锁着门。我关了我这边的话筒疯狂捶门，依然没人应。“喂，你还在吗？”我赶紧打开话筒回复H：“恩恩，刚刚一个别的电话打过来占线了。”接下来我更是两边都不能松懈，一边听着H讲话，一边到处找人帮我报警。一辆电动巡逻车从我身边开过去，我赶紧追上去拍打车身，跟巡防队员解释情况。巡防队员反应很迅速，带我去了另外一边的值班室，联系了民警跟我一起回派出所。

电话那头的H也反应过来我有别的事了，他说：“你男朋友来找你了吧？那你先去忙吧。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坐车我都恭候。”到这里，我心里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他说我以后可以一直坐他的车，那他应该就是不会死了。正巧民警跟我确认H的真实姓名，H问我：“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名吧？”我一惊：“我知道呀，你的微信名不就是吗？”H笑了：“那个是我的花名，我的真名是XXX。”“哦哦，我有一个同事也叫这个名字。”趁这功夫，我把他的名字的每个字都确认了一下写在了本子上。H挂了电话，我终于长舒一口气，一边跟民警回派出所一边解释情况。

二、自杀报警到底需要走怎样的流程？？

我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是另一个麻烦的开始（我的手机开了录音，一切对话都有证明）。在登记的时候，我写下了H的真实姓名、电话号码和车牌号，并且再三向民警重申我的目的：“他应该已经没事了，但是他身边没有其他人，需要有人去他家查看一下他是否有事。希望你们能够找到他确认他没事。”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他是开滴滴的还是出租车的？”嗯？？？这种时候他是用什么方式挣钱的很重要吗？？？如果我说他是黑车司机，岂不是砸了他以后的饭碗？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以后，民警紧接着抛出了第一个观点：“这种自杀报警只能是由他的亲人报警。你是陌生人不能报警的。”我满头满脸的问号。那微博上那么多自杀成功营救的案例都是怎么操作的？“如果你坚持要报警，我们就得给他打一个电话。只有他自己需要我们我们才会过去。”一个真的想死的人会告诉警察自己需要帮助吗？这是什么逻辑？

“我刚刚一直在跟他通电话，如果我能够问到他家的具体地址早就问出来了。我是专业的社工，受过专门的自杀干预的。你以警察的身份跟他通话只会增加他的抵触情绪，还有可能激化矛盾，我之前的努力有可能全部白费。”况且我面对的还是这样三位如此不专业的警察，我并不指望他们的通话能够收到什么有效反馈。“社工？你是在什么单位工作的？”这简直是个死亡之问。在县城，我跟政府相关部门解释公益基金会就够费劲的了，这种生死时刻还要再浪费这个时间？？？

“我是农业局下属的部门的。现在我需要的是你们查到他的信息，到他家去查看一下他是否有事。”“小姑娘，信息是不能随便查的。是要经过上面允许的。如果信息随便就能查到的话，公民的信息安全要怎样保证呢？”这个时候我已经气懵了，我需要他们自己查到信息出警又不是把信息给我，信息怎么就会泄露了呢？在那个关头，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句：“在人命面前，信息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民警这时说了惊为天人的一句话：“如果他想死，我们也拦不住。”在场一共三个民警，有两个面对着我，还有一个在我身后。我一转身，他正在拨电话。我扑过去：“你疯了？”我觉得我自己已经快疯了。

此时，我想到了我认识的县领导们，以及他们可能有的关系。民警大概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你就算是找上面的人也没用的，最终还是要由我们派出所来做事，我还是要给他打电话。”

三、绝望之后

对警察完全绝望以后，我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在之前的微信群里寻找线索。好在，我发现B似乎跟他很熟；于是立马加了B，说明情况，请他帮忙找朋友去H家里看。过了一会儿，B回复我说，朋友确认过了，H没事。全过程不出二十分钟。而我在派出所里耗了将近半个小时。

我总算放松下来。带着一身的虚汗去街上找男朋友。从我开始介入到确认H平安，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我开始冷静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回到警察的疑问上，一个人想死我们该不该救？我的观点是，既然他已经发布了公开的动态，就证明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管挽回他的生命之后他怎样对待以后的生活，总要给他一点生的希望。哪怕他真的去了，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有人在乎他，对于他来说人生也不至于那么冰冷。

讽刺的是，刚刚的民警这时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们刚刚查到了他的户籍地址，在XX镇XX街道XX号。你可以去看看，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就别自己去了，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笑了。刚刚不是说不可以泄露公民的信息吗？怎么这就把H的家庭住址告诉我了？如果真的为我的安全着想，为什么派出所不能出警确认H的情况呢？保卫公民的安全是谁的责任啊？

回了家，我咨询了在北京工作的警察朋友和其他有过自杀干预经验的社工。他们都认同，我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出警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亲属才能报警、为什么需要给本人打电话、为什么不出警而只是把信息告诉我。而且，自杀干预的时间十分宝贵，民警的许多问题完全可以简略进行或在不紧急的时候集中登记。况且当时有三个民警在场，锁定信息和确认我的信息完全可以同时进行。很遗憾，三个民警当时都把全部的精力用来对付我而已。

我曾经是很信任警察的。一年级时在大连（2004年），我和妈妈住在城中村，冬天半夜发高烧，妈妈牵着我到处打不到车也找不到开门的诊所。巡逻的民警发现了我们把我送到了市医院，还帮我打了一份饭。高三时在大连（2014年），学校旁边的商业广场扰民，我报了警没多久音响就被关掉了。大学时在珠海（2018年），我坐公交车时看到两辆空公交车从旁边驶过，车牌上显示着SOS的字样；我报警后到站下车，几分钟后就看到警车从我面前驶过。然而这一次，2019年，人命关天的大事，何以拖了这么久？

四、报警须知和自杀干预技巧分享

如果你也在县城，遇到和我类似的情况，还是希望你能够第一时间报警。不同地方的民警办事态度方法不同，希望你能够遇到靠谱的民警。报警时，需要你简要地说明信息源、能够掌握到的当事人所有信息，并登记你自己的信息。

如果你非常不幸，遇到的民警也是这样的拖延，以下是一些自杀干预的沟通技巧，希望你能够记住一点点，在需要的时候帮助到需要的人。

1、自杀干预整体的思路可遵循C-C-D-R干预模式

该模式的熟练运用需要经过专业的培训和练习，在此仅做分享和参考。

（1）澄清（Clarify）：帮助对方分辨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你是真的想死，还是只是想尝试改变你生活？”

（2）反驳（Contradict）：a. “通过自杀，你期望的不会被实现。”

b. “自杀会制造更多的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c. 自杀会制造更多意想不到的后果，并给他人带来不良影响

（3）推迟（Delay）：我的理解是拖延时间

（4）转介（Refer）：“如果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需不需要帮你找警察或者心理医生？需要我找你的家人过来吗？”

2、以下是谈话过程中的一些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