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刘天池:如何避免新人演员从“被消费”走向“被浪费”
刘天池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又是一夜。
打开手机,刘天池收到了许多天鹅计划学员们给她发的消息,有问候、有表演上的困惑,不一而足。
回想当初, 一批新人演员,0基础,一次彻彻底底的颠覆式教学挑战。
时代不同了,无论是新人演员们的起点、出道的渠道、对他们教学的方式都不同了,刘天池总是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作为业内第一个创立起表演工坊并倡导新型表演教学体系的引路人,她对新人演员培养话题绝对是业内最具有发言权的几位。
“我其实挺愿意和大家沟通这些话题的,有一些相对的观念如果能够准确传达的话,可能对新人演员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在《我就是演员之巅峰对决》的录制间隙,我们与她进行了一次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交流。
演员没有办法绝对地速成
作为2017-2019年三期天鹅计划的结业作业,《恋恋江湖》的完结,让刘天池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对于她来说,天鹅计划不仅仅是学员们的一次非凡的演艺经历,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次“冒险”。
通过对学员3个月密集的、系统性实战教学,以影视剧项目制来实现完整的培养计划,天鹅计划是刘天池表演工坊在以项目制为依托的“实战教学模式”上的大胆尝试。
由于该计划的特殊性,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业内强烈的关注。
但同样地,质疑声也不少。
“密集”“系统性”的表演教学大家可以理解和接受,不过前面扣上了“3个月”的时间框架,听起来总是不那么“靠谱”。
新人演员能靠速成培养出来吗?刘天池很能明白大家对这件事的困惑。
但她的答案其实也和外界一样,“演员没有办法绝对地速成的。”
但相对的呢?
一定要按照传统教学方式亦步亦趋的完成教学任务才能培养出好演员吗?
刘天池的答案是,如果以“实战教学”的方式为依托,通过线下教学将新人演员的个性挖掘出来,帮助他们找到符合的角色定位后,再依靠自制剧拍摄积累实战经验,或许能够更有效地帮助到新人演员们成长。
事实证明,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天鹅计划中的“实战教学”模式就是刘天池在表演教学研究上的一次另辟蹊径。
这样“定向化”培养的好处有很多。一是可以让新人演员更有针对性地接受表演指导课程,崭露头角的速度会比本科表演生更快,效率更高。二是可以在此过程中使得新人演员对自己所适合的戏路以及角色有了更清楚的认知和定位。
“要是知道有些演员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加上外界社会的诱惑,他们往往会走偏。”刘天池忧心。
的确,天鹅计划的最初成型确实与许多因素息息相关。
谈及在中戏的20年教学经历,刘天池差一点就“厌教”了,这还是她教学生涯的第一次。
“我带领学生们没日没夜地排练搞创作,但慢慢地我发现,外面的经纪团队、制片团队,各种各样的干扰开始渗透到学生们的脑子中,他们不再只在意上课这一件事。”
说来有趣,学生厌学,闹闹脾气就回归正轨了。可老师厌教可是大事,学生怎么办?
在那个阶段的刘天池甚至有点焦虑,以教师的身份去跟外界社会的机会“抢学生”,这显然是抢不过的。
但为人师表,又不能阻止学生们去尝试更多的社会实践,虽然她知道这些实践也会让学生“出问题”。外面的经纪公司也好,片场也罢,毕竟不是一个理想的教学环境,根据新人演员的个人属性帮助他们做好一个完善的职业规划毕竟是不太现实的一件事。
就在此时,爱奇艺CEO龚宇找到了刘天池。立足行业内演员片酬居高不下,视频平台自制剧数量攀升对新人演员的培养需求,龚宇与刘天池深聊了一次,双方就此一拍即合。
如今,一转眼,天鹅计划已经走过了3年。
从摸索走向成型,3年间刘天池浏览了4、5千新人演员的简历。外形条件基本具备,有一定的表演天赋,三轮考试下来,刘天池挖掘了十几个表演苗子。
先让他们解放天性,再聚焦个人魅力开发,最后通过《恋恋江湖》让新人演员们实际去塑造人物角色。
在这个过程中,“基础教学+文本教学+实战成型教学”,先后加起来断断续续用了小一年的时间才正式“出师”。
目前天鹅计划中的几个新人演员都已经陆续接到了新作品的邀约,看着新人演员们一个个像小树一样茁壮成长,她打心眼儿里高兴。
新人演员需引领大众审美而非迎合
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催发了一众内容经济的产生,当影视行业急剧膨胀时,身为内容供给者的演员资源却不够用了,这似乎是资本市场的大忌。
于是众多新人演员争相奔走在各大网剧、综艺的拍摄现场,鱼贯而入,鱼贯而出,场面极其火爆,这些刘天池都是亲眼目睹过的。
很明显,资本的迅速发酵带来了无限的机会,但同样地,在本质以创作为基础的影视行业,“重产出,轻内容”的特点必然会留下巨大的后患,尤其对于新人演员来说。
“市场需要什么样的演员,我们就培养什么样的演员,这是极其错误的。”刘天池对当下新人培养过度附和市场的风气表示了否定。
“为什么大家需要艺术?为什么艺术总是比我们想要高深?正是因为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才会给人惊喜。如果一味地迎合当前市场现状的审美,那只能证明我们还没有老百姓的审美水平高。”
身为从业二十几年的一线工作者,从演员的身份到表演指导老师的转型,刘天池对于演员这个行当的认知比任何人都看得都清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新人演员没有挖掘出自己特色,只是单方面无限贴近当下的审美水平,大众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这是一条残酷的市场法则。
所以,刘天池一直在坚持。
表演老师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挖掘和培养新人演员是特别大的一个责任。
怎么能够找准一个非常好的表演苗子?怎样经过非常严密的甚至是残酷训练的方法把他打造成一个演员?怎样跟导演、编剧一起为他寻找一个合适的作品?“不成功,变成仁。”
尤其是面对当下纷繁复杂的市场现状,刘天池坦言,每天想着怎么包装自己、怎么做宣传、怎么花流量、怎么上热搜的新人演员不占少数。“这脑子70%都去思考那些了,哪里还有时间思考‘我是谁’,我挺心疼现在这些年轻人的。
于是乎,秉持一个教师的责任,刘天池经常会和学员们保持密切地沟通,帮助他们疏导一些情绪。聊的内容常常很宽泛,大到对社会一些现象的分析,小到说一说对新闻事件的态度。
在刘天池看来,演员自我修养就是对生活当中最常见的事情的习惯性思考,是不是一个思考型的人决定了能不能当好一个演员。
“我一直建议演员在看书之前,应该先去看新闻。所有最常见的事件都能够让一个新人演员产生思考,那接下来从事件层面的第一层,到第二层、第三层,慢慢地一点一点才能走得更深。”
只有常常思考的演员,他们的内部才会更加丰富,即使没有表达,刘天池也能够通过眼睛看出来他们自己明确的态度。具备这样内部素质的演员,成功的可能性一般会比较大。
当然,除了思考,给出演员们一个具体的情境让他开始表演,如果演员第一时间就能够“钻进去”,那么也说明这个演员的条件是满足成为演员的。而剩下的,就是老师们的任务了。
如何把他们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开发出来,这也是考验老师功力的时候。刘天池认为,并不是绝对地说所以演员都是外放型的,或者内向型的人就不可以当演员,这些都是误区。
“演员一定要带着某种不一样的色彩。忧郁、粗旷,甚至有点不合群或者另类,这些都没关系,这些东西都有可能会构成一个演员的气质条件,让他与别人不太一样。”但同时,她也遗憾,“现在很多孩子都要跟别人整的一样,那你的独特又在哪呢?”
因此,从每个新人演员们独特的风格特质出发,在最开始的阶段,刘天池总是会建议他们先不要去挑战。“演员应该把自己的魅力先发挥到极致,甚至同类型的角色不要怕多演那么两三个。”
“虽然同型,但不同性。任何一个同类型的人也都有不同的性格,如果刚好可以在这个同类当中将个类的性格充分挖掘的话,那一定也是对这个演员再学习的过程,是全方位学习的最好的素材。”
跨越从“被消费”到“被浪费”的鸿沟
最近几年开始,国内开始涌现了许多表演工坊,有匠心操守,也有鱼目混珠。
刘天池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于这种现象看在眼里。
“这是一件好事,我期待更多的人参与到表演工坊的建立中去。因为国外也是一样,包括英国、美国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表演工坊。演员们适合哪一个工坊,那就去选择哪一家,这个是他们的权利。”
但同时她也提醒,“斯塔尼斯拉夫斯基在创立他自己的表演体系时说过最重要的一句话,他说‘我的这套学派必须根据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生命个体来进行转换,才可以让体系活起来。’”
刘天池向我们介绍,国外民族文化的不同导致了民族性的不同,所以一定不能够直接由外国表演老师直接来教授学生,必须要有转换。
在刘天池表演工坊也有许多外国表演老师的身影,但这些老师并不是直接面对学生的,而是与工坊的老师们做学术的探讨……
2016年10月,距离刘天池表演工坊成立刚刚过去3个年头。
刘天池坦言,其实自己的很多教学理念都是通过这3年间不断地思索得来的。
虽然以一己之力带动了整个产业的推进,并打破了中戏等学院派教学模式的思维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但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和任何同行对比过所谓的成绩。
“我只能不断地去思考我自己还能怎样做得更好,或者说怎样才能做得更有效。其他的那些话题,我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
保持着对表演的热爱和对表演工坊一贯的坚守,她且行且探索。在采访中,她真诚地分享了自己多年来总结的几点经验,这些经验是对自己的鞭策,也是对诸多致力于打造表演工坊的业者们的建议。
一,学院基本上沿袭了俄罗斯整个教学体系,但这种方式方法其实和当下市场行为下对演员的需求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
“伟大的艺术家可能出自于学院,但是随着市场的发展,除了艺术家之外,我们也需要演员能够在市场形态里面去穿梭,同时又剧本着很好的表现力。”
二,面临“短、平、快”的急训的时候,如何抽取表演教学体系中精华的地方?要建立起两个通道:一个是释放自己的生命,然后是对他人生命的尊重。
“这个其实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只有先把新人演员们的生命体验打开了,才能够知道如何使用他们的生命。演员就是这样一个‘演人’的职业嘛。”
三,从“被消费”走向“被浪费”,甚至是“被消灭”,这是新人演员面对的最大的困境,这个不仅仅是学院要思考的,也是表演工坊们需要考量的。
“从‘消费’到‘消灭’之间,其实就是缺少了一个环节。这个环节可能是教学的一个改革,即怎么样让他们更好地走上职业的道路。”
有人说表演工坊这种模式有点像香港无线时期用一年的时间培养演员的那套训练方法,刘天池也这样认为。想到了香港无线培养演员的方式和方法,再结合自己对于传统教学的反思,才有了如今的刘天池表演工坊。
“反正当时我就是这样思考了,我要做一个给演员充电的加油站,帮助他们不要变成一个绝对的消费品,在自信的前提下去创作,然后去改变,去一步一步的实现自己的演员梦想。”刘天池字字铿锵有力。
结语
从开创到引领,从少数几个表演工坊的成立到表演工坊成为趋势,业内最本质关注的还是新人培养的话题。这个话题目前看来依然是具备巨大的讨论空间的,也是符合市场需求的。在经过了前期的铺垫,接下来新人演员们究竟是否能够通过各种助力实现自身价值,整个行业都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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