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坛明星陈师道,一首诗记录自己的气节与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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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声势最为浩大的诗歌流派,当属南宋的江西诗派。整个南宋诗歌史,几乎是围绕江西诗派展开的。这一诗派的开山宗祖是黄庭坚,他是江西人,诗派也因此得名。而在他之下,有两大巨头,陈师道和陈与义。其中陈师道年纪较长,深受苏轼、黄庭坚的重视,与秦观、张耒等著名作家关系密切,可以说是北宋文坛的一颗明星。
不过尽管在北宋文化界很有名,陈师道却一直没当上大官,最多不过做太学博士,在皇家学校讲讲课,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地方上的学校里当教授。他不是没有机会做官,但有才华的人,往往性格独特,自诩清高,而且对政治一窍不通。他反对王安石变法,所以在宋神宗当政的近二十年,几乎毫无作为,连科举都不去考,因为科考内容是王安石的经学义理。这也导致了曾巩推举陈师道的失败:因为陈师道没有科举功名,所以他不能做中央官员。
主张变法的执政大臣章惇,曾托秦观告诉陈师道,让他去拜访自己,就举荐他。可师道岂会接受嗟来之食?他引经据典,义正言辞拒绝秦观,也就是拒绝了炙手可热的权臣章惇。好容易熬到了王安石时代结束,在苏轼的举荐下谋得一官半职,陈师道对苏轼非常敬仰和感激,结果苏轼从中央出任杭州太守时,陈师道擅离职守前去送行,结果因此被革职。到晚年,他因为与苏轼的密切关系,始终被打压,最终在贫寒中度过一生。
纵观陈师道的一生,他功名不就,生活坎坷,个性内敛苦闷,整日徘徊苦吟,然而又性格刚正耿介,不肯依附权贵,最终潦倒而终。他的人格、经历和诗歌,与唐代的孟郊遥隔二百多年,却如一个模子刻出。
穷苦的寒士,往往有满怀心事想要倾诉,这时,如果有一位知音朋友,解自己难言的隐忧,那便是人生最幸福的事。韩愈,是孟郊的慰藉,他的《醉留东野》,何其感人,那亲昵的友情,让人心醉:“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韩愈曾经羡慕李白和杜甫的友谊,但结识了孟郊以后,李杜的友谊都不值一提了。韩愈竟“肉麻”地追逐孟郊,无论天涯海角、离合聚散,都寸步不离。陈师道也很幸运,他有一位叫秦觏的朋友,二人的友谊不亚于李杜、韩孟。秦觏,字少章,是秦观的弟弟。他比陈师道年纪小,但两人结为莫逆之交。陈师道为秦觏写过许多诗,其中《除夜对酒赠少章》是一首名作。
岁晚身何托,灯前客未空。
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
发短愁催白,颜衰酒借红。
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
此诗作于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除夕,是他与秦觏对酒当歌的产物。这时,陈师道和秦觏一样,自负才华,胸怀大志,然而仕途一筹莫展。在这样的郁结愤懑之中,能有至交好友与自己除夜对酒,岂不是人生幸事。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首诗也充满了贫士坎壈咏怀之意。
首联“身何托”,用疑问表否定,直接点破自己身无所托,配合着“岁晚”的节候描写,一人独处的孤独寒冷溢于言表。但是,第二句“灯前客未空”又笔锋轻轻一转,略带了一点能聊以慰藉的情绪,因为家中的昏灯前不是一个客人也没有。这里又用了否定式的表达,但这里否定词不是渲染强烈的情感,而是反衬语气的衰弱。我们能够感觉到,客人本来就不多,所以才说客未空,而不是客满堂。恐怕此刻,能和自己聊得来的,愿意光临自己寒舍的,只有秦觏了。灯火如梦寐,一点残烛摇曳,两人脸颊明暗,我们这“闭门觅句”的苦吟诗人陈无己,在这种情况下,肯定要拿出自己苦学的老杜、韩愈和黄庭坚的精华,加上从老师曾巩那学到的古文功夫来抒发自己的牢骚了。
颔联“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对仗颇为精巧,诗意也很凝练,说自己半生处在忧患之中,仿佛恍然一梦,若有若无。一个人觉得生活是梦,一定是生活的戏剧性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或是有意外之喜,或是艰难困苦到自己难以想象。当生活的困苦严重到不真实时,人就自然会产生梦境之感。作者借“一梦有无中”表现自己对人生的迷茫。客观上讲,这联诗语言上并无甚出彩之处,但却是全诗中承上启下的关键句子。首联作者渲染的孤独愤懑的情绪,在颔联进一步演绎为困顿不平,甚至是颓唐。然而这种颓唐中有渗透出一股悲凉和骨鲠之气。这种陈师道有一股寒士的孤高傲气,这从他与自己的姻亲赵挺之的轶事就看得出来。
赵挺之是赵明诚的父亲,李清照的公公,与陈师道是连襟。当年陈师道与赵挺之同朝为官,而且官做得很大。但陈师道与赵挺之政见不合,更看不惯他的人品。冬日上朝天寒地冻,陈师道的妻子从赵挺之那里拿来一件外衣想给陈师道保暖,陈师道却没好气地拒绝了,结果陈师道竟因为这次上朝,染了严重的风寒,最终病逝。这段插曲或许可以用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陈师道的性格。陈氏自言“半生忧患”,可谓不虚,而人生一梦,有无之间,已为陈迹,更是极尽悲凉之语。师道用极其平直而又极具沉郁、骨力的十个字,将他一生的感慨都熔铸了进来。纪晓岚曾评价陈氏此诗说:“神力完足,斐然高唱,不但五六佳也。”确是如此。“神力完足”是说既有风骨,又有浑然一体的意象,作者的笔力雄健,与沉郁悲凉的思想情感合若符契。整联诗所体现的平实厚质的语言风格与其灵魂中透出的饱满情志相得益彰,故而虽然朴实却不淡乎寡味。
颈联是历代激赏的名句,很多人认为是陈师道的独创。但细细考索,此句似乎也是参考了前人的作品。隋末的尹式有一首《别宋常侍》曰:“游人杜陵北,送客汉川东。无论去与住,俱是一飘蓬。秋鬓含霜白,衰颜倚酒红。别有相思处,啼鸟杂夜风。”此诗放在隋末唐初,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质厚深沉的佳作,相比齐梁的绮靡诗风与唐初的宫廷诗相比,是鹤立鸡群。这首诗第一句用地名和方位,语词古直,直观地讲明友人相隔之远。晚唐郑谷有一句“君向潇湘我向秦”,二者异曲同工,只不过相比郑谷的清新流丽中略带感伤,尹式此诗更显苍劲悲凉。
尹诗的第二联,平白朴实,天然有余,人工不足,可以说吸收了北朝民歌之妙。来去俱是飘蓬,感慨之意皆物候自然地生发出来。第三句即陈师道所本,后半句应该说完全一样,“倚”和“借”字义基本一致,但前半句略有不同。尹式说的是鬓发含霜故而白,而陈师道说的是愁催白,前者强调物感,没有道破个人情绪但是情绪却蕴含在其中,而后者则直接叙述自己的心象,使人更感悲哀。而且从属对上讲无疑陈师道更精工,当然,尹式此诗只能算律诗的早期形态,对它的格律不可强求。陈师道对尹式诗的这种点化之妙,深得黄庭坚“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的诗歌理论的要义。
诗的前三联,先写自己的寂寥孤苦,友人相伴聊以慰藉,接着情感递进,对友人倾诉自己的迷茫困苦,然后又转到细节描写,形象生动描写自己的颓唐衰老的形貌,寄托自己的悲慨。每一句的情感,都仿佛骨鲠在喉,欲语凝噎,含蓄不尽的语言中蕴藏着无尽的悲苦。而尾联“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则抓住了一个最富有戏剧性歌舞的场面来收束。作者唱歌,秦觏起舞,两个潦倒寒士,处境相同,都借着酒意,排遣着难以言说的苦闷。这佯狂作态,更衬着心境的悲凉。这一联,既有“劝君终日酩酊醉”之感,又有“谁共我,醉明月”之意,颓唐失意和知交劝勉互慰交织,“潦倒”二字也与开头照应,使整首诗境界完整饱满,虽然情绪不高,但是作者是在用一种悲凉苍劲的嗓音,高唱其不平之气和愤慨之意,向命运表达抗议。这首诗沉郁斐然,将他想表达的境界用最合适的语言描写了出来,诚可称为名作。南宋有的诗人轻视陈师道,认为这首诗仅仅“以一联名世”,想来是有些偏颇的。
陈师道给秦觏还写过许多诗,他们的友谊绝不因仕途的升降沉浮而改变。公元1087年,陈师道在苏轼的引荐下当上了徐州教授,徐州是陈师道的故乡,还乡任职,又适逢重阳佳节,可谓三喜临门。“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陈师道终于要迎来仕途的春天,可欣喜之余,他不忘自己那“潦倒略相同”的秦觏老友,写下了一首《九日寄秦觏》,其中最后一句写道“淮海少年天下士,可能无地落乌纱?”他充满信心地鼓励着友人,相信以他国士无双的才华,一定能迎来美好的未来。进亦思友,退亦思友,这大概就是最美的友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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