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魅力与权力
作者：陈宇，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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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可能是当今世界最有魅力的政治家。在公众眼中，他神秘又大胆，强硬又温柔，果敢又睿智。有人说，在他身上，几乎能找到所有用来赞美男性的形容词，他也因此俘获了一批忠实拥趸，有人为他疯狂，有人为他写歌。他像极了好莱坞明星，却又不同于好莱坞明星，作为一个典型的卡里斯马式政治家，他能将魅力转化为权力。在这个民众热衷苛责政府的时代，普京却能享有无上的民众支持。普京是时代的宠儿，他的魅力源自于这个特殊的时代，但时代的变迁也为他带来挑战。他复杂、多面，但无论怎样，历史总爱记住普京这样的人。
神秘的克格勃
曾有一张照片引发媒体的热议。1988年，美国总统里根访问苏联，在参观红场时与当地百姓接触。人群中一个背相机的青年引起了后人的注意，媒体认为他是假扮游客的克格勃特工普京。俄国与美国，特工与电影明星，两个截然不同的总统，跨越时空的连接，这些充满话题性的词汇使这张照片为人津津乐道。尽管有后来有人分析，照片中的人并不是普京，但舆论并不吃这一套，矛盾的冲突感和神秘的未知感总能吸引眼球。照片中的人不一定是普京这个事实甚至比他一定是普京更吸引人，这就是神秘感的魅力。
神秘感可以产生权力。心理学有一个术语叫“黑箱效应”，说的就是人们对不了解的事物容易往坏处想，进而产生担忧、害怕的情绪，反映到权力关系种就会导致下级对上级的服从性增强。有一则苏联笑话是这么写的：在莫斯科的地铁上，一个乘客问另一个乘客：“你好，公民，请问你是克格勃吗？”“不是。”那人摇了摇头。“那么，你的父母或兄弟姐妹是克格勃吗？”“不是，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克格勃。”“哦，既然是这样，那么，小子，把你的脚从我的脚上挪开！”
这只是一则笑话，却也反映了克格勃在苏联社会生活中的巨大权力。在苏联以及俄罗斯人心目中，克格勃就是权力，而且就像克格勃的俄文名字“国家安全委员会”一样，是一种强大的权力。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他们很厉害，而且很有力量。当普京走上政治前台之初，他一定会发现，媒体对他的报道几乎都围绕“克格勃”这个关键词。来自克格勃的神秘感所是普京最原初的魅力，这种魅力产生了强大的权力，是普京权力生涯的“第一桶金”。在总统生涯中，尽管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普京也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秘感：他神秘的微笑，他不为人知的私人生活，克里姆林宫黑箱般的决策过程，甚至媒体瞎猜的八卦新闻……因为普京知道，神秘感是重要的权力来源。
铁汉柔情
如果在网上搜索普京第一次就职时的视频，你一定会惊讶于他的青涩、瘦小、犹豫甚至不自信，这与我们印象中那个肌肉发达、信心满满、无所不能的普京大有不同。也许普京的自信并非与生俱来，也许年轻的普京面对治国的重担还有胆怯，当他至少在那时就已经是一个果断而坚定的人了。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历了十年的混乱，经济凋敝，社会动荡，国家虚弱，濒临崩溃。就在这样的时刻，一个不寻常的年轻人走上了历史的前台。车臣战场上，他亲临前线，与普通士兵歃血为盟；反恐斗争中，他要把恐怖分子溺毙在马桶里；执政岁月里，他重塑国家权威，重拳打击“窃国新贵”。俄罗斯人崇拜强者，普京的铁血形象与老迈的叶利钦形成了鲜明对比。尽管当时的俄罗斯经济依然困难，但是民众肯定和支持普京的理念，对普京的信任与日俱增。在俄罗斯陷入危机、毫无出路的时刻，普京出奇成功地回应了人民的期待。
重整社会秩序后，普京将目光放到了民生上。利用21世纪初期石油价格的飙涨，普京推动税收改革、金融改革、土地改革、退休制度改革、自然资源改革、住房改革、劳动关系改革。俄罗斯的社会经济焕然一新，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俄罗斯人崇拜“好沙皇”。“好沙皇”是强大的统治者，也是百姓慈爱的“父亲”，他看起来就像普京一样。
在西式选举民主的国家，成功的政治人物需要阳光向上的形象，肯尼迪、里根、奥巴马等等无不充满了个人魅力。为了使形象更丰满，普京专门聘请了团队。于是，我们看到他光着膀子骑马，为老虎套项圈，驾驶飞机，打冰球，弹唱苏联歌曲，抱着小狗低眉浅笑。有人为普京写歌，女孩们说“嫁人就要嫁普京这样的人”，少年儿童也称颂着“普京舅舅的丰功伟绩”。坚强果敢、柔情万丈，普京既像俄国人最喜欢的统治者，又超越了传统俄国政客的刻板形象，显得富有人情味。即使对政府充满不信任，百姓们也愿意相信普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心甘情愿为他投票。
半个彼得大帝
彼得大帝是普京最崇拜的人。300年前，彼得大帝锐意改革、开疆拓土，使俄罗斯从一个偏居一隅的古怪国家变成欧陆大国。在随后的岁月里，俄罗斯先后打败拿破仑、希特勒，大国地位螺旋上升，并在苏联后期达到顶峰，成为世界级霸主。然而盛极而衰、物极必反，苏联的野心最终吞噬了自己。从苏联废墟中诞生的俄罗斯不但失去了霸主地位，而且一度有沦为“三流国家”的风险。俄罗斯人陷入了迷茫，他们渴望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随着国内秩序重塑，经济恢复，普京开始行动了。他平定叛乱，使国家再无分裂之虞。他推动欧亚一体化，试图让俄罗斯以后苏联空间为依托，成为“世界独立一极”。俄罗斯是一个骄傲的民族，俄罗斯人为辉煌的历史而自豪。这也就意味着，“大国复兴”可以成为普京取之不尽的权力之源。
普京的魅力在他的第三个总统任期达到了顶峰，“收复”克里米亚使普京成为了俄罗斯的民族英雄。如果说过去，俄罗斯民众还会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反对普京的话。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经济困难已很难束缚住普京。为恢复超级大国的荣耀，俄罗斯民众宁可忍受经济上的困难，有俄罗斯百姓说：“我不害怕制裁。二战都熬过来了，我们能渡过这一难关。”也许可以用中国历史上的英主或民族英雄来想象俄罗斯人对普京的感情：他不完美，但对一个有如此丰功伟绩的人，又能苛责什么呢？
普京很像他的偶像彼得大帝，但又不完全一样。按现在的标准看，彼得大帝包容开放，在他的治下，俄罗斯走向了欧洲。普京对西方的态度则截然相反，他将西方划到了俄罗斯的对立面。在许多普通俄罗斯人眼里，西方对俄罗斯长期“迫害”，只有普京能够保护他们。作为新时代的彼得大帝、俄罗斯民族的保卫者，还有什么人能觊觎普京的权力呢？普京的小兄弟沃罗金说道：“普京就是俄罗斯，任何反对普京的人就是在反对俄罗斯。”
最好的时代，最坏的时代
普京是一个典型的卡里斯马式人物，他不需要追寻权力，他自己就能生产权力。他神秘、铁血、柔情，他是新时代的彼得大帝，这样独特的魅力能够衍生出无限的权力。这就是为什么普京可以超然于其他政治人物，这就是为什么在经济凋敝，民众唾弃其他政客、议会甚至政府的情况下，普京还可以拥有80%以上的高支持率，并且以创纪录的得票率连任总统的原因。
时势造英雄，卡里斯马的诞生需要特定的历史舞台，普京的魅力也是时代的产物。没有苏联解体初期的混乱，普京便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对普京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我们看到了西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出现裂痕，大国竞争乃至对抗愈演愈烈，普京可以用俄罗斯引以为傲的军事力量和纯熟的外交手腕追寻大国的地位、复兴的梦想。
对普京来说，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新科技革命正蓬勃发展，中国、美国、欧洲、日本都在追逐最前沿的科技，俄罗斯明显落后了，俄罗斯几乎没有创新产业，而普京的心思似乎不在这里。也许他站在高处太久了，忘记了要为俄罗斯谋划一个未来。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即将开启第四个总统任期的普京，将如何继续其充满魅力的政治人生，面对机遇和挑战，他又将如何应对让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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