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超风波背后的国家博弈：足球如何与政治紧密相连？
记者 | 王磬
在一片愤怒声中，仅仅用了48小时，欧洲豪门球队就放弃了极富争议的超级联赛计划。
当地时间周二晚（4月20日），随着切尔西和曼城退出欧超的消息传来，这个看似并不周全的计划开始瓦解。几小时之内，曼联、阿森纳、利物浦和热刺也相继加入——所有六家英国俱乐部都确认退出。参与欧超的球队共有12支，至此已有过半退出。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我们对此表示道歉。”阿森纳在其网站上发布的一份声明称，“过去的几天再次展示了我们在世界各地的支持者对这个伟大的俱乐部和我们所热爱的运动的深厚感情。”
这一转变是在球迷、行业组织和政府的联合反对声中发生的。已有不少分析指出这背后的商业逻辑：疫情之下传统的欧洲联赛遭遇财政危机，美国华尔街资本的入局提供了更具财务吸引力的选项，让豪门球队难以抗拒。但批评者称，这一计划将剥夺欧洲的文化遗产，甚至结束足球这项运动——至少在人们所熟知的意义上。
除了国际金融资本与足球产业，其间政府所扮演的角色也耐人寻味。英国首相约翰逊、法国总统马克龙以及多位欧盟官员都已表态，誓要“捍卫欧洲价值”。这一冲突也折射出足球如何在当代与政治紧密相连。
6支来自英国的豪门球队最早宣布退出欧超。这并不是偶然。
在欧超拟成立的消息传出后，英国首相约翰逊迅速发表声明，并在数小时内召集了与顶级利益相关者的会谈，包括足球协会、英超联赛和球迷代表。很快，政府列出了一份阻止欧超的选项清单，称如果体育管理机构不能采取行动，将对相关球队进行打击。
约翰逊的反应速度之快甚至遭遇了“嘲讽”。皇家医学会教授斯卡利（Gabriel Scally）称，“很高兴看到首相对一个备受关注的国际问题进行了快速干预。与去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疫情爆发时，他的反应是多么迟钝。”
英媒报道，去年新冠危机在英国爆发时，约翰逊错过了相关的前五次政府协调会议，被视为不重视防疫的体现。
眼下，约翰逊正在防疫和北爱局势等多个议题上遭遇批评。疫情之下，曼联球星拉什福德（Marcus Rashford）带头发起了颇具影响力的为儿童提供食物的计划，曼联是签署了超级联赛的俱乐部之一。但约翰逊一直在尝试从政府开支中缩减为贫困学童提供膳食的预算。
本月早些北爱尔兰爆发了暴力事件，起因之一是他此前签订的脱欧协议，脱欧过渡期结束之后他也尚未与爱尔兰举行会议进行相关商讨。
议员理查曼（Neale Richmond）表示，“作为一个球迷，我钦佩首相对欧超消息的迅速反应。但如果他在北爱脱欧后的局势上提高参与程度，我会更加钦佩。”
约翰逊并不是英国政坛里唯一一个在乎足球的人。工党领袖斯塔默（Keir Starmer）正在与球迷团体和影子部长们举行紧急峰会，他们在本周对欧超计划发起了喊话，号召它们尊重足球文化和制度。
在欧洲，法国总统马克龙也已做出相应的表态。他称，欧超计划“威胁到了体育价值的原则”，法国政府将支持足球管理机构为捍卫现有比赛制度而采取的“所有行动”。
法国正在积极研究如何推动欧洲立法保护足球。法国的欧洲事务部长博纳（Clément Beaune）在周二表示，如果欧超计划届时没有被扼杀，法国将在2022年上半年担任欧盟理事会主席期间推动这一问题。
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希纳斯（Margaritis Schinas）也称，“我们必须捍卫一个基于多样性和包容性的价值观驱动的欧洲体育模式。普遍性、包容性和多样性是欧洲体育和欧洲生活方式的关键因素。”
政客为何积极发声？Politico的报道认为，政客之所以如此关注欧超计划，一言以蔽之：政治家关心选民，而选民关心足球。
足球在英国选民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YouGov的民意调查发现，79%的球迷反对建立超级联赛，而几乎四分之三的人希望看到俱乐部老板在签约时受到惩罚。
球迷的反对意见之一是，新的欧超计划保证了15家豪门俱乐部的位置，它们不会被降级。虽然每年还有五家俱乐部可以凭实力进入联赛，但这意味着二线球队进入大场面的机会更少。现有的比赛，如欧洲冠军联赛和英超联赛也将受到影响。
《金融时报》称，如果成功，这将是几十年来足球组织方式的最大转变，并标志着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运动的资金和权力分配的地震。它将打破这项运动的激励原则，即足球“金字塔”——任何球队通过在球场上的出色表现，都可以向上攀登并获得最大的奖项。
这一议题在“红墙”（red wall）选民众表现尤为突出。“红墙”是在英国政治中描述在传统工党选区的一个术语，主要包括中英格兰，约克郡和北英格兰，以传统工业里的工人为主，他们的工作与生活在近年来的全球化浪潮中都饱受冲击。
历史上“红墙”选区经常支持工党，但近年来已经转向支持保守党。这里现在是两党的必争之地。对这些选民来说，地方球队是其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右倾智库Onward的主任坦纳（Will Tanner）称，欧超计划“整合了当前政治中的关键政治战场”，它们与“地方归属感”以及“社区资产被贬低的不安全感”有关。
大约一年前，Onward公司在英格兰东海岸进行的焦点小组讨论发现，人们希望提高这里的生活质量，其中一个提案就是将此前被迁到别处的本地足球俱乐部迁回小镇中心。
坦纳认为，约翰逊抓住丑闻的紧迫性表明保守党了解他们的新基础。他说：“政府的反应速度证明，这已经被纳入新的保守主义，而不是恐慌模式。”
公益人士福西（Andrew Forsey）称，“政府已经迅速抓住了围绕着新计划出现的不公正感……许多感受到这些不公正的家庭正在为支付食物账单而奋斗。他们期望政府表现出类似的紧迫感，以帮助他们养活自己的孩子，赚取体面的生活，并在我们开始摆脱疫情时保持一个体面的住所。”
政府应该干预足球吗？《金融时报》的社论称，这场关于欧超的斗争提出了关于足球性质的问题：它是一个与其他行业一样的生意，还是包含了更多的东西？
顶级足球赛事是门大生意，投资者希望自己拥有的俱乐部获得丰厚回报。当下的冲突反映了它从基于社区的运动演变为全球娱乐业的一个分支，尽管豪门带来的电视收入或许将有助于支持更多小球队的广泛生态系统。
欧超计划将美国体育联盟的模式——在一个基本封闭的成员之间进行——与欧洲“旧大陆”更开放的足球比赛模式对立起来。观察者称，这是一个强大的新的准卡特尔（quasi-cartel）试图取代一个相当古老的卡特尔，即欧足联、其欧洲冠军联赛和国家协会的形式。
作为一门生意，足球也依靠激情、悬念和不可预测性来吸引观众。支持者认为，美国体育并不缺乏兴奋点，通过与亚马逊和Facebook这样的公司合作，有可能吸引更多的全球电视观众并开拓新的市场，这将为欧洲金字塔的顶端创造更稳定的财务状况，并增加流向基层的资金。
但批评者认为，由于每年只有五个名额可供争夺，这将对“谁有资格进入”产生巨大的限制。尽管豪门球队仍然占据主导地位，但欧洲传统赛制的“金字塔”结构使最小的球队也能突破到顶级行列。虽然超级联赛被提议有五个轮换名额，但它将有15个永久成员。这将使它看起来更像美国联赛——那里没有降级或升级，因此收入更可预测、也将有更高的估值。
不过，即使足球不仅仅是纯粹的生意，是否该由政府来进行干预？《金融时报》认为，顶级足球的未来不应该由政治家决定，而应该由球员、俱乐部、经理，必要时由法院，最重要的是由球迷决定。
“没有球迷，足球什么都不是。”曼联球星拉什福德在推特上这样写道。
但足球问题的特殊性又让这一经典的左右之争变得复杂。例如在英国，公众在这个问题上有着明确的共识，它超越了欧美政治中常见的左右之争，以至于那些呼吁小政府的右派政党也坚称国家干预将增加足球的市场竞争。
“足球在英国文化中根深蒂固，热情高涨，没有一个政治家愿意看起来不合群。”YouGov的政治研究经理英格利什（Patrick English）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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