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拒的悲剧: 英雄和黑非洲
不可抗拒的悲剧: 英雄和黑非洲
http://ent.sina.com.cn 2005年11月07日09:32 南方都市报林扶叠
(本报书评人)
我对非洲文学总是满怀着期待,丰饶的神话、接踵而至的苦难、卓越的语言,足以诞生神奇的文学。在非洲各国中,尼日利亚尤其吸引我,一个遥远而且庞大的国家,位于非洲 西部,在短短十余年间,相继涌现了图图奥拉、阿切比、索因卡三位大师级作家,后继者如本·奥克利,也是当前世界文坛的明星。
佛头着粪的“憎恨学派”
日前,阿切比的名著《崩溃》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对于爱读好文学的人,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好的事情,尽管这个译本有着一个粗糙的序言。如何避免受到这个序言的污染,就成为阅读这部小说的首要问题。
这个序言,合乎一句成语:佛头着粪,作者是著名的
北京大学后现代主义教授张颐武——江湖人称“张后主”。张教授长期浸淫于后现代的诸多理论,作为“憎恨学派”的产物,其对文学的见解,可想而知。譬如张教授这篇名为《〈崩溃〉的意义》的序言,闪烁于其间的关键词是以下几个:后殖民文学、第三世界文学、对抗、现代性、西方中心主义……并将这部杰出的小说目之为“阿切比用自己的写作证明了,非洲的英语文学也具有经典意义,完全可以和欧洲文学的主流相抗衡”。然而,按照后殖民主义的解读,这部小说用英语而非阿切比的本族语言伊博语所写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向殖民主义和欧洲文学的投降;更何况,这部小说的书名来源于英语文学的大师叶芝——阿切比引用了叶芝的话作为小说的题辞。固然,阿切比在小说中写到了尼日利亚传统社会和文化的崩溃,然而,这就是对殖民主义的控诉吗?阿切比所引的叶芝的话为:“一切都崩溃了,价值已难再持守,世界到处弥漫着混乱。”作为欧洲文化的最后一代精英,身为白人的叶芝比黑人阿切比早三十年发出了哀叹:传统文化已经衰颓。而在阿切比之后的二十年,作为欧洲文化的非洲继承者,白人南非小说家库切,同样哀婉济慈和雪莱的文化全面崩溃。实际上,和阿切比大致同时,黄皮肤的陈寅恪等中国学者也有着类似的抱残守缺的文化理念。这一对传统的价值判断和认识,非关肤色、种族、文化。叶芝和库切,哀婉的是欧洲传统文化,阿切比哀婉的是黑非洲传统文化,陈寅恪哀婉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对象不同,心情一致,对于传统的伟大的同情和理解,而非浅薄的控诉、对抗或者其他后殖民主义的解读。
脉络清晰的黑非洲主题
尼日利亚文学三杰中,图图奥拉的《棕榈酒鬼以及他在死人镇的死酒保》出版于1952年(台湾麦田出版社2004年8月初版);六年后的1958年,阿切比的《崩溃》出版;再七年后的1965年,索因卡的《阐释者》出版(大陆译为《痴心与浊水》,外国文学出版社1987年9月第一版)——其间,尼日利亚于1960年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获得独立。这三部小说,不仅出版时间呈现顺延关系,在小说的主题和内容上,也呈现出清晰的递进形态。
严格地说,图图奥拉的《棕榈酒鬼以及他在死人镇的死酒保》尚且不能被称为“小说”,它只是“故事”,约鲁巴族的民间故事——“无所不能的众神之父”,因为他的仆人酒保酿制棕榈酒的时候在树上摔死,没有酒喝,从而前往死人镇寻找死酒保的漫游历程。这本书描述了一个奇妙的神话世界。这个世界属于“那个年代”而不是“现在”,如图图奥拉在书中借“无所不能的众神之父”的嘴所说,“在那个年代,野生动物横行,许多地方都被浓密的矮树林和森林覆盖住,小镇和村子不像现在靠得那么近。”图图奥拉所叙述的故事,是尼日利亚——乃至整个黑非洲遥远的从前,是原始的黑非洲。
到了阿切比的《崩溃》,小镇和村子已经紧紧挨着。尽管“神”在人民的生活中居于主要地位,但部落对“神”的敬畏已经不再庄严,部落的规则遭到岁月的白蚁的侵蚀。而《崩溃》也从神话故事变成一本结构精巧、语言简洁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奥孔克沃,部落的上层人物,一个服膺“神”、武力和规则的英雄,在部落法庭上扮演着“神”的角色担任仲裁,面对着部落的衰退,力图保持自己的尊严。然而,在奥孔克沃表现出对“神”和规则的敬畏的同时,他也触犯了“神”和规则。奥孔克沃不是“无所不能的众神之父”,没有绚丽的漫游故事,他仅仅是一个处于时代末尾的人,有着平淡的生活的挣扎。其最终的结局,奥孔克沃屈辱地将自己吊死在棕榈树上。这一小说的结尾,几乎是对图图奥拉书写的“神话”的隐喻性继承——作为“神”的仆人和“神”的人间代言人,奥孔克沃同样死于棕榈树上。
而在索因卡的《阐释者》中,小说的背景由部落转移到了城市和当代、尼日利亚独立之后,小说的语言由图图奥拉的明亮、阿切比的简洁变为沉郁,小说的主人公由图图奥拉的“众神之父”、阿切比的英雄变成了生活于城市的一群受到西方文化教育的无力年轻知识分子。但是,小说依旧在各处隐藏着黑非洲传统的残余:画家科拉创作《众神像》,将古老的“神”和自己的朋友们画在同一张画布上;艾格博放弃了部落的酋长身份,选择在城市里做一个处处吃瘪的小职员,对《众神像》非常愤怒,因为他想和有“神”的过去一刀两断(在部落,他就是“神”的代言人)。更主要的是,《崩溃》所表达的“骄傲”,同样在艾格博身上残存。尽管艾格博的外公老酋长迫于形势同意变革,但“艾格博一直在老头子身上和他周围的环境中感到有一种大丈夫气质,一种残存的高贵风度。而他知道,这种气质正在被破坏”;尽管生活于城市而逃离酋长的身份,艾格博依旧说:“我还保有我的种族骄傲。”这一“骄傲”和“大丈夫气质”的代表,就是《崩溃》所着力描写的奥孔克沃。
不可逆转的英雄悲剧
在历史的进程面前,黑非洲文化的衰颓不可避免,如同在“神”的面前,英雄的悲剧命运不可避免。唯有悲剧主题,文学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悲剧主题中展现个人命运不可逆、不可选择的历程,英雄的形象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文学所描述的个人命运中注入悲剧的因子,个人的命运才得以成立。在《崩溃》中,奥孔克沃以英雄的形象出场,生活在一个叫乌姆阿非亚的村庄,然后一步步走向屈辱的死亡。在这一过程中,白人的侵入完成最后一步,是压在英雄脊梁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在这之前,悲剧早就拉开了帷幕。
在小说第四章,阿切比刚刚用三章篇幅叙述完奥孔克沃如何获得自己的名声、财富、头衔和尊严与骄傲,便叙述了奥孔克沃由于骄傲和英雄所具有的暴怒特性触犯了“神”:在祭祀土地神灵的平和节里,奥孔克沃结结实实地把不做饭的小老婆打了一顿,“他的两个老婆惊慌地跑了出来,恳求他在圣洁的日子里不能发怒。但奥孔克沃不是那种打老婆会半途而废的人,甚至他也不怕神灵的怪罪。”而部落对于奥孔克沃的处罚,已经不是过去的“拖在地上,在村子里来回游行直到他断气”,而仅仅是向“神”奉献祭品。这一过程说明了,一方面,奥孔克沃作为一个暴怒的英雄,步上了英雄的必由之路——由“不怕神”开始,由“神”的惩罚结束,尽管在这部小说里,奥孔克沃的命运并没有由神迹主导;另一方面,部落文化和部落规则,已经出现缝隙。
在接下来的章节中,奥孔克沃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在部落的复仇仪式上,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养子。“恐惧使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奥孔克沃抽出砍刀,一刀将艾克梅夫纳劈倒了。他害怕被人认为自己软弱。”尽管在这一时刻,他的表现合乎英雄的行为——甚至合乎神话中的那些食子的“神”的行为。这一行为,既伤害了他的家人(他的亲生儿子最终叛离了父亲,信奉了白人的宗教),也使自己的心灵和身体虚弱(“他就像一个喝醉的巨人长了蚊子的腿脚,不时有股冷战从头顶传到全身)。他的朋友奥别卡里则告诉他:“你所做的事情土地女神不喜欢。土地女神可能因为这个行为使一个家庭断子绝孙……如果神说我的儿子应该被杀,我即使不反对他的命令,但也不会亲手去杀死他。”在朋友的阐释下,奥孔克沃的这一血腥的英雄行为,不仅违背了“神”的意愿,而且违背了“人性”。霉运降临到他的头上,一波接一波:他最心爱的女儿爱琴玛生病;在部落首领的葬礼上,他的枪走火杀人,被迫离开部落七年。所有的“英雄之路”的铺垫已经在前半部分完成,剩下的,就是英雄挣扎的过程。
英雄命运的最后骄傲
在放逐之地,奥孔克沃的儿子纳沃菲跟着白人走了,并非宗教教义吸引他,而是“赞美诗中有关生活在黑暗和恐惧中的兄弟俩的歌词,似乎回答了长期困扰着他年轻心灵的那个模糊、固执、久远的问题——那在草稞子里哭叫的双胞胎的问题,以及惨遭杀害的艾克梅夫纳的问题”。导致纳沃菲的恐惧和艾克梅夫纳的惨死的,都是英雄奥孔克沃。
奥孔克沃回到部落,白人以及白人建立的政府接踵而至,给了他最后一击。在一次宗教仪式上,一个新皈依的黑人教徒挑衅地破坏了仪式,“杀死了一个祖先精灵,乌姆阿非亚陷入了一片混乱”,部落的上层人士,包括奥孔克沃,又受到白人政府的监禁和羞辱。在部落的一次集会上,奥孔克沃获得了英雄的地位,他慷慨激昂地向白人宣战:“我们所有的神灵都在哭泣……因为他们遭受了可耻的亵渎……我们必须彻底根除入侵我们家园的邪恶。”在白人的信使来到集会现场宣布白人的权威的时候,“奥孔克沃闪电般地抽出了砍刀……头目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穿着军装的身体一边”,紧接着他发现,“乌姆阿非亚人害怕了”。在这一动作进行的时刻,奥孔克沃是骄傲的,或者说,为了自己的英雄的骄傲形象,他做出了这一动作。这一动作和他杀死养子的动作何其相似!
小说的最后,骄傲的奥孔克沃完成了自己的命运:吊死在一棵棕榈树上。而在部落里,自杀是令人鄙视的,因为这一行为违反了土地神灵的旨意,“他的死尸是邪恶的”,“污秽了土地”。他的好友奥别卡里“恶狠狠”地告诉传教士:“这个人一度是乌姆阿非亚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是你们把他逼上了绝路。如今他却要像一条狗一样下葬。”即使死亡,奥孔克沃依旧违背了他尊崇的“神”的旨意。
这一屈辱的、违背神灵旨意的死亡,将英雄奥孔克沃塑造定型。悲剧肇始于内因,肇始于人的暴怒、内心的恐惧、骄傲,而由不可抗的外力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由于此,奥孔克沃的命运具备了一种古典美,庄严肃穆,简洁,沉稳,清晰,更多来自于古希腊,而非来自于热闹的莎士比亚风格(相比来说,索因卡的小说和戏剧,则因太过喧嚣和丰富的形式感,而接近于莎士比亚风格)。白人在奥孔克沃的悲剧命运中的角色,既是尼日利亚的不可回避的历史,也是悲剧完成的不可缺因素,无论是个人命运还是部落、民族、文化的命运,衰颓总是从自身与内部开始,而由外力完成。阿切比对白人这一“野蛮人侵入”的描述,固然有着对本族文化的哀婉与对外来暴力的愤怒,但并没有使这部作品成为简单化的阶级斗争文学,而是将其视为不可抗拒的力量——和“神”的愤怒同样,承受而非控诉。《崩溃》之所以成为20世纪世界文学的经典,也不是因为它反映了白人入侵的暴力,而是因为它呈现了黑非洲文化衰颓的悲剧命运,以及在这一过程中一个英雄的悲剧命运。小说中不时讲述的黑非洲民间传说和神话,则是这一悲剧的灿烂的副歌。
图:
《崩溃》[尼日利亚]齐诺瓦·阿切比著,重庆出版社2005年9月版,1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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