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巫者——藏族社会的佛教》书评

发布时间:2024-12-20 06:48

丰富的宗教传统是历史上藏族文明的主要特征之一,一直受到研究者的广泛关注,已经取得了大量的学术成果。如何进一步发展藏族宗教和社会研究,特别是在整体的方法论层面上取得突破,成为许多学者关心的问题。

人类学家吉弗里·萨缪尔(Geoffrey Samuel)在著作《文明的巫者—藏族社会的佛教》(Civilized Shanmans: Buddhism in Tibetan Societies. Washington & London: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93.)中做了有益的尝试。在这部书里,作者对我们熟悉的藏族宗教研究的总体结构和分类方法提出了质疑。他反对所谓的外来佛教传统与本土的本教传统的二元对立观点,代之以“僧伽佛教”(Clerical Buddhism)和“萨满佛教”(Shamanic Buddhism)这对概念范畴(他也有意不使用“本教”或者“密教”之类的概念)。僧伽佛教的概念来自人类学对泰国、斯里兰卡和缅甸等上座部佛教国家的研究,指的是在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国家组织形式下发展起来的宗教组织和模式。它以追求觉悟为核心,形而上学、崇尚经典,有严密的教团组织。萨满佛教中的“萨满”与我们熟知的“萨满教”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人与其外界环境之间的一种特殊的交互关系,修习者运用某种意识交流方式,与超越人类日常经验世界进行沟通,以此获得某种力量,来控制和改变现世的人类生活和社会。[1](P8)

学术界通过对僧伽佛教社会的研究曾得出这样的看法:佛教是国家政权意识形态的体现并为其服务,而萨满佛教往往不被官方承认,受到打击和压制,在社会生活中处于边缘地位。萨缪尔提出,由于特殊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结构,僧伽佛教在藏族地区从来没能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相反,萨满佛教的传统渗透到藏族宗教和社会生活的诸多层面,对藏族的历史和文化特征产生了深刻影响。二者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藏族宗教文化传统。与前人现比,萨缪尔赋予萨满佛教前所未有的重要性,甚至认为它才是整个藏族宗教的核心所在。

萨缪尔在前言中首先对该书的若干核心概念和理论视角做了简单的阐释,对佛教在上座部佛教地区和藏族社会传播和发展的外部环境和内部特征进行了比较。

在本书的第一个部分里,作者先是叙述了藏区各地(包括后来被藏化的地区)的社会历史状况,包括中部(卫藏地区)、东部(康区)、东北部(安多地区)和南部与西部地区(喜马拉雅山地区)。然后,作者将藏族社会分为中心化农业区、边缘农业区、牧业区和城镇区几个不同类型。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他们各有不同的社会和政治模式,构成了藏区“星系状”的社会结构。萨缪尔强调藏族社会结构内部的多元性,纠正了长期以来形成的一个错误观念,即认为藏区历史上存在过一个以拉萨为中心的中央集权的神权国家。作者在这里对藏族社会性质和结构研究的修正和解释,为后面分析藏族宗教的特点提供了大的背景。

在第二个部分里,萨缪尔从横向分析了藏族宗教的特征。他从宗教人类学的角度提出了三个理论范畴,即菩提取向(追求觉悟)、业的取向(轮回和业)和实用主义取向(对现世的关怀)。他认为这三者在藏族宗教传统中是密不可分的,相互交织和融合,最终造就了藏传佛教区别于其他社会佛教的诸多特点,比如密宗仪轨中上师的地位、密宗神灵的性质、活佛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伏藏的发掘以及藏族宗教团体的性质等等。作者特别强调“上师”这一特殊的群体在追求觉悟和现实利益这两极之间的桥梁作用,为藏文化传统所独有。

在本书的第三部分里,萨缪尔运用历史学的方法,叙述了佛教在印度起源和早期发展,传入藏地与本土宗教传统的结合,藏传佛教的形成直至20世纪上半叶的发展进程。特别是对藏族宗教思想史上的“无教派偏见”运动(ris med),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论述其起源、发展和现状。国内学术界对这个思想运动的关注还比较少,对其历史地位的评价也不够。作者运用他提出的理论框架对整个藏族宗教史进行了重新诠释,读起来颇有新意。政权的政治权力在藏族传统社会中的弱化,使萨满佛教有机会进入社会政治和民族精神生活的中心,进而影响到藏民族对社会关系和人生价值的看法。

在本书中,作者赋予“文化模式”(culture patterns)这个人类学概念以新的含义,注重人类社会内部之间、社会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动态关系,强调物质和意识之间的辩证关系。他认为,任何社会都是一个由诸多“文化模式”构成的综合体,其中每个个人或者群体在不同“文化模式”的影响下,形成自身的行为特征和思想观念。这些文化模式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发生碰撞和冲击,往往给社会造成巨大冲击乃至解体。萨缪尔认为,藏族社会在处理不同的文化模式冲突上是非常成功的,将“新”的、“现代”的因素融合进了原有的社会文化结构之中。正是基于这一点,萨缪尔对藏文化的包容性和生命力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本书是一本研究藏族社会与宗教的文化人类学著作,作者怀着创建理论模式和方法论的雄心,运用多学科交叉研究的方法,把藏族宗教文化放在具体的社会和历史背景下进行解释和分析,特别是他纵向、动态和历时性的分析方法,反映了当前社会文化人类学发展的新趋势。美国人类学家戈尓斯坦在他的名著《喇嘛王国的覆灭》中,用丰富详尽的史料勾勒出了藏族传统社会的上层政治斗争,而萨缪尔则试图把握藏族文化的总体特征,强调她对现代人类社会实现多元文化共存具备的潜在价值。

作为一部叙述和分析藏族社会、宗教和文化的宏观性著作,该书引用的文献是十分全面而惊人的,可以看作是对藏族政治、社会、经济和宗教文化研究的一次总结(20世纪90年代以前)。一般读者通过阅读该书可以了解藏族社会文化的基本历史与情况。对专业研究者来说,它则是一部研究文献索引,能通过它掌握某一专门领域现有的研究成果。

当然,这本书也不是完美无瑕的。作者将藏族宗教文化传统划分为“僧伽”和“萨满”两个范畴,在这个预设的基础上进行叙述和分析。这种新的“二分法”能否经得起考验,是值得考虑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不妨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不简单照搬所谓“理论”和“模式”,而是认真分析作者如何提出问题,如何进行论证,从而对我们自己的研究有所借鉴,最终产生出中国学者自己的原创思想。

萨缪尔极力赞扬藏族社会文化的多元性和包容性,强调藏族文化在形成过程中与其他文化传统的互动,却偏偏对汉藏文化的交流惜字如金。另外,在藏区的政治历史地位上,作者基本上采用了夏格巴《藏区政治史》的观点。对一部严肃的学术著作来说,这些都是令人遗憾的。

附全书章节结构 

序言

1、萨满佛教和僧伽佛教

2、藏族社会和上座部(小乘)佛教社会的比较

第一部分

3、藏族社会:简介和中部藏区

4、藏族社会:康区(东部藏区)

5、藏族社会:安多地区(东北部藏区)

6、藏族社会:南部和西部藏区

7、藏族社区

8、结论

第二部分

9、仪式宇宙及其居住者

10、民间宗教和实用主义取向

11、业的取向、转世和藏族的价值观念

12、密宗和觉悟取向

13、上师和密宗神灵

14、密宗与实用主义取向

15、上师、僧侣和瑜伽士

16、民间萨满、伏藏师和疯僧

17、藏族宗教社区(寺庙)

18、一些在世的上师

第三部分

19、从结构到过程

20、印度:佛教的兴起

21、印度:大乘佛教

22、印度:密宗和佛教的成就者

23、公元841年前的藏区

24、藏区:地方分裂时期

25、藏区:蒙古人统治时期

26、藏区:格鲁派综合体和萨满的反应

27、藏区:格鲁派的权势与“无教派偏见”运动

28、结论

后记:今日的藏人与藏族宗教

附录:

1、藏区的寺庙人口

2、注释

3、藏文拼写导引

4、参考书

5、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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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Geoffrey Samuel,Civilized Shanmans:Buddhism in Tibetan Societies. Washington & London: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 1993.

(作者:李晨升,摘自:《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2011年第3期)

网址:《文明的巫者——藏族社会的佛教》书评 http://c.mxgxt.com/news/view/352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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