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薮‖给自己写一份讣告
□ 高 伟
知道死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很小,那时候是把死当成概念去对待的,不知道死是真的。就是身边有人死了,大多是年龄到一定岁数的人,也不会把这种死和自己联系起来。说实在的,年轻的时候对变老变丑的恐惧,远远大于对死亡的恐惧。知道死和所有的生命是一种非有不可的联系,而且说不定真的就会轮到自己,差不多是人到中年了。青春已逝,在社会上也有了不少挫败的经验,一些重要关系也像一个生命的死亡一样发生了破损。这个时候的死亡恐惧,是真实的死亡恐惧。
哲学为什么产生?就是因为生命有死亡,就是因为所有的生命都有死亡恐惧。恐惧原本就是一个能量很低的情绪,而所有的恐惧情绪中,死亡恐惧是最令人恐惧的。我的一个特别有思想的女友,在中年时她被死亡恐惧吓着了,觉得活着因此真是一件费心思的事情,为此她花了足够长的时间读书,试图解决自己的死亡恐惧。她每天练习对死亡恐惧减少一丢丢,就像每天都向自己的存折上存一点点银子一样,而且,是复利计算。若干年后,她这笔存折上的存款数额壮大了,显得像笔巨款了,她也就果真觉得自己不那么怕死了。
社会学家李银河也说,她每天都把晚上的睡眠当成一次小死,每次小死加起来,就练习了自己对死亡恐惧的抵消,到了最后,死亡果真来临的时候,她应该是不怕死了吧。
我和那个女友一样,也每天练习对于死亡恐惧的消解与对冲,若干年后,反正现在显得比过去不怕死得多了。我算是个身体上的唯物主义者,真的不怕自己的身体变成泥土,也不觉得要一个来世有什么意思,活好今世就足够了。死的时候愿意清静地死,不喜欢啥讣告之类的东西,更不喜欢在死了的时候让别人说一些过头的话。
最近我读了一本书,作者写了一段自己的经历很有意思。他生在一个医疗世家,上大学的时候,家长让他报考了医学专业。其实,他喜欢文学和诗歌,那些生物啊,微积分啊,他都学不进去。尤其是对死者身体的解剖,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但他总是鼓励自己,人是可以改变的,坚持就会胜利。大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他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去听了学校里的一个讲座,是学习如何写好自己的一份简历的。讲座持续了两天,确实教的是如何写一份好简历。最后一天,老师说,大家来做一个练习,拿出一张纸,用一小时的时间给自己写一份讣告。
一开始,他给自己的一生写了这样的预期:自己是一名好医生,变得很有钱,也很有名望,他的父母对自己的成就很满意……20分钟后他就觉得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果自己的一生这样过,那真是太失败了。于是,他改写了自己的讣告:自己是从事国际商务的人,精通四门外语,写了几本对别人有益的图书。他总是用工余时间周游世界,看到了许多惊人的美景。
他觉得后来的这个讣告里的内容才是他想要的。他要活着去实践它们。他不读医科了,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学科。若干年后,他果真写了几本很有影响力的书。他抽空就去旅游,拍了许多美丽的照片。我读的这本书,就是他写的其中一本。
启发了他一生的那份讣告,也很严重地启发了我。倒不是因为我想在死亡的时候给自己写一份理想的讣告,我才不想在死亡的时候给自己做啥人生总结呢,那个时候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最好。但是,活着的时候给自己写一份讣告,还真不是一件多余的事情。活着的时候给自己写讣告,是一件提醒自己生命该怎样去活的事情。这个无比重要,甚至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我也想试着给自己写一份讣告了,在还活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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