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跟随客家老汉去山里捕蛇
原标题:二叔跟随客家老汉去山里捕蛇
《香蕉林密室》陈崇正著 作家出版社
香蕉林密室是一个隐喻,更是一个寓言。陈大同亲手栽下香蕉林并打造他的地下王宫时,难以预料到今后自己与密室的命运,会在历史长河遭遇几番浮沉。他既猝不及防地面对着时代大潮,又经历着匪夷所思的科技发展,命运沉浮,却不知归路在何处。小说以碧河镇半步村陈家、关家和祖家三家人的生命遭际,串起了改革开放以后以至未来的漫长时代变迁中几代人的精神图景。
那一年,我二叔陈大同手扶门框,十分虚弱地站在门槛上喘气。我很难将之后轰动一时的香蕉林密室,与一个这么羸弱的人联系在一起。高考失利之后,我二叔当了两年的阉猪匠,腰上别着各种器具,走街串巷给人家阉猪。我亲眼看过他阉猪:一个膝盖压在小猪身上,另一条腿斜斜伸出去,稳稳踩着一只短绳套。绳子的另一头,紧紧绑住小猪的一只脚。我二叔利索地取出半圆形的银色劁猪刀,在猪腹上开了一个五厘米左右的口子,一挖一劁,一团红色的东西就被扔进水盆里。小猪凄厉的惨叫声慢慢变得无力,缝好刀口,往猪槽里倒一点加了糠的汤水,小猪就哼哼地吃起来。从此这头猪就变得乖巧可爱,没有脾气。据说我二叔后来改行去捕蛇,是由于他看见了真正的野猪,骄傲的野猪给了我二叔不小的震撼,它们都长得毛如钢刺,眼如闪电,让我二叔惊骇不已。另一种说法是,我二叔遇到了同样走街串巷的古董佬,长得又矮又胖的铁如意,铁如意对我二叔说:“你整日干这些断子绝孙的活儿,小心找不到老婆。”听了这话我二叔开始思考人生问题,那时他还不相信我二婶必将来到他身边,他认为娶老婆这事不可能由上天安排,而是像打猎一样必须主动出击才能有所收获。
无论怎么说,我二叔陈大同收起了劁猪刀,进山去了。在半步村,所有的拜祭活动都离不开蛇的身影。从青花瓷碗上的蛇纹图案也可以推知,对半步村的人们来说,蛇是恐怖的,也是神圣的。我二叔跟随客家老汉去山里捕蛇,从事的也是恐怖而神圣的工作。但对他表达敬意的,不是女人,而是半步村的男人。捕蛇归来,我二叔陈大同在村口大榕树底下开始吆喝:“蛇,壮阳的蛇哟——”
男人们像铁屑遇到磁铁,全围过来,他们抱着酒罐子,玻璃的,陶瓷的,都往这边来了。我二叔开始表演杀蛇。他左手擒住蛇头,右脚踩着蛇尾,用一把古铜制成的黑色小尖刀,从蛇脖子处刺入,轻快一拉,刺啦一声,刀子便到了蛇尾。这时,他再小心翼翼收刀回刃,从蛇腹中间把蛇胆挑出来。挑蛇胆最见功夫,一条蛇若是杀破了胆子,蛇肉变苦,那就不值钱了。如若蛇和蛇胆能完美分离,就都是好东西,用蛇泡酒,加入药材,滋阴补肾;生吞蛇胆,更是补肝明目。胆子大的人,一口就吞了;胆子小的,放进酒里,或者放进醋里,一口吞下,虽眉头紧皱,但想着是补品,吃完之后也都心满意足。
但一条两尺长的银环蛇改变了这一切。我二叔陈大同后来对这条蛇有太多的渲染,说该蛇器宇不凡,全身泛着黄色的光晕,明显是蛇中之王。一个捕蛇者被蛇咬伤,终究是丢脸的事;但若说是被蛇王咬伤,那就比烈士还光荣。总之这条因为被反复叙述而闪烁着奇特光芒的银环蛇一口咬中我二叔的脚踝之后,才不疾不徐掉头离开。我二叔开始不以为意,他敷了青草,服了蛇药,以为没事,但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挪动那条腿,他接连打了三个哈欠,瘫坐在地上。
他后来对人们描述,说死神是站在一头牛身上向他走来。人们就会更正他说,是关多宝进山放牛,刚好将他救了。“我知道是关多宝用牛将我驮出来,但我确实也看见死神站在另外一头牛上面,对着我笑。大概正因为我也在牛背上,大家坐骑相同,所以他才没为难我。”我二叔陈大同将此次死里逃生归结为死神的眷顾,这让瘸子薛神医很不高兴。因为他逢人便说是他用梅花针救了陈大同一条命的。
事实的真相是,关多宝用牛将昏昏沉沉的陈大同驮到碧河桥头薛神医的诊所里,告诉薛神医,可能是银环蛇,然后转身便想走。但薛神医把他叫住了。薛神医说,银环蛇咬伤的,你先别急着走,再等等,也可以帮忙将尸体驮回他家去。我二叔在一片迷糊中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清醒起来:“你说驮谁的尸体?我还没娶老婆呢!”在半步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娶老婆向来是大事。薛神医只得让我二叔别激动,然后他取出那包梅花针。他说,他最近刚学会一套针灸麻醉法,基本可以不用麻药。说着便给我二叔施针,但接连几次变换银针的角度,两三个穴位都没刺对,他也不好意思再改,便直接用三棱刀给我二叔放血。虽说蛇毒已经让我二叔整条腿又麻又肿,但他还是痛得哇哇大叫,眼泪都出来了。后来,我二叔便不再发出声音,他又打了两三个哈欠,眼珠子一晃就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眼前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子,眉目清秀,模样可人。薛神医介绍说,这是村里三个女高中生之一,叫米小年。米小年因为学校安排假期锻炼实践,所以在诊所里帮忙。薛神医的介绍省略掉最重要的细节——正是米小年提议薛神医,她可以到镇上医院要一点抗蛇毒血清。就这样,陈大同在被毒蛇咬伤六个小时之后,终于获救,也因此赢得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恋人,米小年。
银环蛇事件过去一个月时间,但我二叔还是不愿意从床上起来。他变得很瘦,面容枯槁,样子很像香烟燃尽之后一截没有被弹散掉的烟灰。每天,我母亲让我给他送饭,我都是不愿意的,因为他总说他自己是一条蛇。蛇毒似乎并没有从他的体内消除,而是集中到他内心里面去了。他躺在床上,模仿蛇的样子,一节一节地蠕动,惟妙惟肖,让人不寒而栗。我将饭菜放到桌子上,收走上一顿的碗筷,就急急忙忙从他的房子里退出来。我几乎是闭气做完这些事情的,因为他屋子里有一股烂香蕉的甜甜的臭味。有时我也在屋外远远地看着他,看他像一条胸有成竹的毒蛇一样,慢吞吞吃完所有饭菜,然后又蜷缩到床上去了。
想念蛇肉的人们有时到他门口来,喊道:“陈大同,蛇呢?”
听到“蛇”字,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猛醒之后颓然道:“过几天就进山,会有的。”
过了几天又几天,日子过得跟鬼一样快,他还是没有走进栖霞山。对于碧河地区的人来说,栖霞山就像一个天然的宝藏,可以永无止境地进行索取。在饥荒年代,多少人跑到山里找食物,那时岁月艰难,我母亲就曾到山里割山草再挑到镇上去卖,换点饭钱。所以,半步村的人们对栖霞山是敬畏的,也是感激的。
小时候,每到一年中最寒冷的冬夜,我的父亲陈大康就会带着我,到栖霞山最深处去拜祭各路神仙。悬崖上有一座海神庙,在被改造成一座寺院之前,围墙里面只有一座四角飞檐的主殿,在山路上就可以望见,像一只长了四只翅膀的飞鸟。各路神仙都在这个宫殿里聚会,和谐共享各家的供奉和香火。我父亲陈大康用扁担挑着两只小篮子,一只篮子里摆着前一天刚卤好的狮头鹅;另一只篮子放着纸钱、茶叶和一罐美酒。他穿着布鞋,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而我,紧紧跟在他的背后,手里捏着一只手电筒。手电筒发出的光,成为漆黑的大山之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南方没有雪,只会刮北风,有时还会飘一点能把人冻死的小雨丝。我握着手电筒的小手经常给冻得通红,为了不让手被冻僵,我两只手就要轮换着挨冻。但不管怎么换,过两天就会长冻疮,又痛又痒。栖霞山的海神庙在一片竹林后面,大风一吹,竹子像魔鬼一样张狂摇摆。我父亲先擦燃火柴,点亮油灯,我帮忙打扫小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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