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伦与郎朗的友谊：当Mojito遇上哥德堡，但愿他两别翻车

2020年夏天，久未推出新作的周杰伦发布单曲《Mojito》，上线短短一小时，销量已突破一百万张。出道二十多年的“周董”虽说近些年已退隐江湖，但偶尔心血来潮露一露面，魅力仍不减当年。

当周杰伦用一首颇具加勒比海烈艳风情的《Mojito》引来流行乐坛内外众多关注的时候，他的好朋友钢琴家郎朗也有新动作。2020年9月，郎朗所在的环球唱片公司面向全球发行他的全新专辑《巴赫：哥德堡变奏曲》。这位一向以高超技巧和弹奏时夸张表情为人熟知的钢琴家，这次不再演奏自己熟悉并擅长的柴可夫斯基或拉赫玛尼诺夫，而要挑战巴赫名作，让人忍不住好奇：郎朗style的巴赫，究竟是什么模样？

2019 年 3 月 21 日，郎朗在西班牙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中进行表演

不论《Mojito》，抑或郎朗弹巴赫，都在赚足歌迷和乐迷目光的同时，得到褒贬不一的评价。最近这些年周杰伦每逢有新歌推出，总会引出部分人所谓“周郎才尽”的评价。有些“听着周董歌长大的”80后和90后，一面出于对偶像的支持，每次都为周杰伦的新歌捧场，另一面也为偶像的新作再难超越其巅峰时期的作品惋惜不已。同样，不少古典乐迷难以将郎朗张扬的性格与《哥德堡变奏曲》沉静与安宁氛围联系在一起。

2013年6月14日，北京， 2013青年盛典在清华大学隆重举行。（图｜视觉中国）

周杰伦和郎朗，都不曾因为这些负面的评论和质疑而变得小心谨慎、畏手畏脚。尽管周杰伦一直以羞涩腼腆大男孩形象示人，但若我们多了解一些他的创作和人生，便会明白“周董”深藏于心的自信与自在不拘。就像他在2018年的单曲《不爱我就拉倒》中唱的那样：“不爱我就拉倒/离开之前/不要爱的抱抱/反正，我又不是没有人要……”

观众和乐迷面前的郎朗，也颇有些“不爱我就拉倒”的率直模样。看似大大咧咧的郎朗，既有人前的乐观与率直，也有独处时的理性和审慎。他不会不知道这张专辑的推出将引起古典音乐圈内及圈外的众多关注甚至负评。而他并不曾因此而忐忑，反而用上十足功夫筹备。

他专程前往德国科隆，拜访大键琴演奏名家史塔亚（Andreas Staier），希望更深入了解巴赫所处世代巴洛克作品的特色和演奏技巧。“我将作品的曲式、模式，包括里面的所有变化音程都搞清楚了，弹出来的东西才会有说服力。”郎朗如是说。

身为名人亦是乐坛明星的周杰伦和郎朗，在音乐世界里辛苦打拼二十年，太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尽管知道将会面对质疑甚至嘲讽，知道自己的创新与探索在某些外人眼中恐怕会沦为“哗众取宠”或是“徒有其表”，却不曾因为身边的嘈杂和纷乱而停下自我挑战与超越的脚步。这般相似的性情与心态，恐怕也是他们在过去十多年间相识相知、密切合作，建立难得“跨界”友谊的缘由之一。

2014 年 3 月 27 日，郎朗（左）和周杰伦在深圳湾体育中心出席 QQ 音乐颁奖典礼

两人的相识与合作，最早可追溯至“2009魅力·中国鸟巢夏季音乐会”。彼时，两位正当红的音乐才俊与知名歌手宋祖英和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戈，合作了一首《友谊地久天长》。这首歌颂友谊的名曲，成为两人友谊的初章。一年后的上海世博会开幕当日，郎朗和周杰伦两人又在上海世博音乐会上合作。再后来，周杰伦于2013年为《梦想启动》拍摄MV的时候，更是邀请郎朗出演并担任片中钢琴独奏。

2009 年 6 月 30 日，在“2009 魅力 · 中国鸟巢夏季音乐会”上（左起）多明戈、宋祖英、郎朗、周杰伦互相表示感谢

拍摄《梦想启动》MV的时候，周杰伦和郎朗之间的互动不乏欢愉轻松的段落，其中有一个“用橘子弹琴”的故事，更是多年后仍为众多乐迷津津乐道。郎朗准备拍摄此曲MV的时候，即兴用一只橘子在钢琴上弹出肖邦“黑键练习曲”的段落，让身旁的周杰伦大为惊讶、直呼过瘾，立刻想要拜师学艺。

两人于是在钢琴前上演了一场“橘子弹琴”的加料好戏。肖邦这首《降G大调练习曲》，不单是钢琴家郎朗的心头好，也是周杰伦偏爱的钢琴名曲。在2007年上映的、周杰伦指导的电影处女作《不能说的秘密》中，他饰演的男主角叶湘伦与班上同学斗琴时，演奏的便是这首需要极高技巧才能完成的黑键练习曲。

《不能说的秘密》剧照

如果仅仅是因为演奏钢琴的合拍而令到两人成为好友，恐怕仍有欠说服力。在我看来，周杰伦与郎朗的友谊的建立及不断巩固，与其说是因为性格（一个外向，另一个内向）和音乐领域（一个古典，另一个流行）的不同而产生的互补，不如说是因经历相似而产生的惺惺相惜：一旦认准的事情，便百折不回地努力实现及达成。

年幼的郎朗已显露出极高的音乐天赋，像很多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郎爸和郎妈的钢琴神童培养计划严格到近乎严酷。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身与心的高压，但郎朗并没有气馁，反而坚定了成为钢琴家的信念。直到1999年，当十七岁的郎朗顶替因病辞演的安德烈瓦兹而与美国五大交响乐团之一的芝加哥交响乐团合作首秀，自此在国际乐坛一举成名。

国际著名钢琴大师郎朗

郎朗初成名时，二十岁的周杰伦仍默默无名。他两次报考台北大学音乐系而不得，后来在母亲的鼓励下参与台北星光电视台的娱乐节目《超级新人王》而被知名主持人吴宗宪发掘，进入阿尔法音乐公司担任音乐助理。他写出《眼泪知道》，原本被公司安排由刘德华演唱，却被退回；为张惠妹创作的《双截棍》和《忍者》也被退回。即便如此，这个年轻人的创作热情却未减少。他一直在写，同时，在等一个出道的机会。

直到2000年，内向害羞的周杰伦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台前，发行首张专辑《Jay》。专辑融合说唱和嘻哈等不同风格，曲风让人眼前一亮。从此之后，周杰伦“越战越勇”：2002年举办世界巡回演唱会，2003年成为《时代》周刊封面人物，2009年又被CNN评选为“25位亚洲最具影响力人物”之一。

而他在千禧年的最初十年间以几乎每年一张的速度推出的专辑更是张张热卖，《双截棍》《星晴》《彩虹》和《告白气球》等屡听不厌的歌，已然成为80后和90后数代人青春时期的集体回忆。同样，在2000至2010年的这十年里，钢琴家郎朗亦迅速成名，与全球各地的知名乐团合作，在众多世界著名音乐厅举办独奏会，成为活跃在国际乐坛的中国新生代钢琴家之代表。

2009 年 6 月 30 日，郎朗在国家体育场举办的“2009 魅力 · 中国鸟巢夏季音乐会”上演奏

郎朗和周杰伦的成功在外人眼中显得理所应当，而其中的艰辛与磨折，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周杰伦的好友南拳妈妈曾爆料周杰伦勤奋到凌晨五点还在写歌，而郎朗也曾分享自己每年举办一百多场音乐会，并在没有音乐会的日子里，雷打不动练琴六小时的“疯狂”日程表……人们往往只看到舞台上的光鲜，却常常忘记了这些看似被命运优待的人们，实则付出了超出你我想象的努力，才能拥有镜头前的轻松与惬意。

2015年，周杰伦与昆凌结婚，将生活重心转向家庭。2017年，郎朗因为过于频繁的巡演和长时间练习而患上肌腱炎，不得不休整一年多。淡出幕前的日子，两人少了曝光，却多了静心思考与沉淀的时间。原本内向的周杰伦，娶妻生子后变得愈发活泼幽默，偶尔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上发文调侃，童心十足；原本外向爽朗的郎朗，则在修养的那段时间里转而观照内心，并开始从《哥德堡变奏曲》等音乐作品中思考人生的意义。

音乐天才都长大了，一个愈发开朗，一个愈发沉静。他们变得越来越像彼此。这是友谊的力量，也是音乐的力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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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期杂志中，我们还对郎朗进行了独家专访，并特别问及“跨界”究竟给他的音乐带来了什么。在郎朗看来，自己是“代表古典音乐钢琴家去做尝试”；而“各个音乐类别之间其实是不应该、也不需要有太明确的界线划分的。‘跨界’最大的意义是让优秀的音乐家和音乐作品彼此包容、产生新的火花，激发出更宽广的艺术视野”。

被问到：科技的发展让今天人们“获得音乐”的方式变得前所未有的便捷，疫情时代更是让人们思考古典音乐在传播上的新形势，对此是如何看待的呢？郎朗的回答令人深思：“疫情确实让我们对于古典音乐传播的方式有了新的思考和观察，特别是借助互联网的力量让更多的受众听到音乐、学习知识，这当然很好，但是我们也要在肯定和发挥它价值的同时看到它的局限。”

“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都还无法替代真正走进现场聆听音乐会的感受，那是一种从内心流淌出来的情感碰撞，需要舞台上下身处同样的气场、感受彼此的气息，它会刺激艺术家展现出更丰富、更深层的风度和气质。教学同样如此。所以我们一方面要积极探索和拥抱科技带来的便捷，另一方面也要‘老老实实’地去剧院、音乐厅看演出，去学校上课，这样才能构成一个平衡、健全的音乐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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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另一篇封面文章《周杰伦的二十年：从“超新星”到“终结者”》，则聚焦于周杰伦自出道至今的音乐求索。上世纪中叶，被直译为“节奏布鲁斯”（R & B）的音乐类型陡然兴起，凭借整体轻快的节奏基调和高度包容的多元色彩成为与摇滚乐并肩、引领欧美流行音乐潮流的风格范畴。原本拥有明确四声、去掉仄声字、追求饱满元音、“一字、一音、一义”的超高表达效率的汉语普通话，与R&B着实有些“水土不服”。而2000年初冬，专辑《Jay》问世，周杰伦用自己的方式颠覆了这种隔阂。

当然，“R&B歌手”只是周杰伦音乐创作诸多侧面和身份中的一个。或许可以说，他是过去二十年最接近“多元”这个定义的歌手。他多元的创作样貌将听者塑造成在音乐包容度上极高的人。从这个意义上，他往往能为听者推开许多扇通往不同艺术风格之路的窗棂。

其个人标签另一个不得不谈的载体是中国风。在清丽隽永、瑰丽奇崛、质朴上口等多面特质之外，周杰伦的作品还保持着难能可贵的人文关怀，并自觉“过滤”掉欧美音乐潮流中对于暴力、暗黑美学的渲染和推崇，同时尽可能突破你情我爱的俗套范畴。“让全世界知道，中文歌才是最酷的”，于他而言也绝不仅是一种宣誓民族自豪和文化自信的口号，而是寄盼中国的音乐人们真正发掘自己擅长的、带有文化个性的道路进行耕耘。

美国音乐评论家亚历克斯·罗斯在关于20世纪音乐的论著《余下只有噪音》中谈道：“我们永远不必过分看重作品诞生时受众的反馈，因为真正的杰作是像‘土星’般环绕着行星带的，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走出这个行星带，就无法认清它的品质。”

尽管我们很难说此刻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距离去评判，但我们也不妨暂时离开大众偶像、流行天王的光环，看看他究竟给华语乐坛带来了什么。站在21世纪第三个十年的开端，我们依然在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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