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是第19个记者节,也是深度训练营开营两周年生日。
作为新闻学子的大本营,深度训练营专访了十位新闻人,有卧底暗访的特稿偶像,有新锐媒体的视频先锋,有坚守扒粪的调查记者,也有转换战场的媒体新力量……
他们复盘过往,倾囊相授,为了这个行业的后来者,为了你们。
今日是第二期,专访非虚构写作者、《太平洋大逃杀》作者杜强。
活动策划、统筹:图图
采写、撰文:苗培壮
海报组:戴雅婷、张遥、谢梓君
微信编辑:李尔祺
杜强印象最深刻的采访对象是《太平洋大逃杀》里的赵木成,因为赵木成经历的事情让他“从一个世俗人变成了一个文学人物”。
某种意义上,杜强也是如此。陆步轩、太平洋大逃杀、《三和大神》……“杜强”一词反而特指这些优秀的非虚构写作,让人忘记他刚三十岁,是接受采访时穿着绿色冲锋衣、扔到人堆里不一定能被认出来的普通人。
但杜强不普通。无论是作品,还是想法。
杜强将自己的写作分为三个阶段:从“啥也不懂瞎写”到努力追求特稿的标准规范,再到在规范中更加自由。第三个阶段时,他的诸多代表作诞生,名气也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是他从采访别人到经常被采访。“重复”是他的感觉:“大家的关注点都非常同一,我的回答也比较重复。”
另一次提到“重复”,是杜强描述自己做记者时遇到的问题:“记者都在重复自己,你干了五年之后和你干了一年后做的是同样的事情,曾经那种能够为社会发挥作用的想法也会减弱。”
重复是时代难题。它是记者遇到的问题,深层上却是读者口味的固定化——生存逻辑下,读者的口味意味着效益。更困难的是,重复遮蔽了记者进行公共表达的可能,限制了新闻行业的公共功能。
不愿重复的杜强曾从时政记者转为特稿记者,如今他的非虚构写作也越来越故事向、文学向。“观众越来越希望写作者有立场。”他如是说,“读者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一尊新神。”但他没有全然顺从读者:“想把认为具有公共价值的事情传播出去,只能认为它是客观的而去适应,但不能失去自己。”
他拒绝使用“新闻理想”,认为大学生的反复谈论让这一表达变得幼稚;但在采访中,他大量提及自己的那些追求:“公共价值”“拓展读者的认知”“渴望能做点事”。他用以评价特稿的标准或可解释他对新闻写作和新闻环境的认知:“文明的进化和人的本能是要有张力的。”
杜强在审视着所处的时代,做鞭辟入里的分析;他努力适应时代调整自我,但大浪淘沙过后,依旧保持“硬核”——这是他工作的“故事硬核”的名字,也是他不愿用“新闻理想”去形容的那份追求。
(《故事硬核》记者 杜强)
人物特稿的天花板稍高一点
Q1苗培壮:真正的新闻工作者跟接受完大学四年本科新闻学教育的新闻学生之间的差距?
A1杜强:挺大的。因为我是学新闻的,学了四年之后,消息都不会写。媒体会有很具体的要求,自己从学校学到那一套东西会和它对不上。
另外是记者在选题上的自我设限,有些东西慢慢自己就不写了,怕惹麻烦。
再就是更具体的一些判断。其实新闻门槛是很低的,天花板也很低。一个人从完全不会到很适应,可能半年就够了。学生会很快跨过门槛变成一个成熟记者,但是也很快就会遇到和比较久的记者同样的问题,就是记者都在重复自己。他曾经以为他在公共价值上有所作为,但很可能发现希望很渺茫。
记者一直在重复自己,干了五年之后和一年后,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大部分记者岗位都是这样。
本来看起来充满热情的行业,怎么变成了日复一日跟搬砖似的?这也是我从日报赶紧转入人物特稿的原因,特稿的天花板还稍微高一点,它的变化更多一点,可能性更丰富一点。
但是,特稿记者做久了还是会感觉有重复,会觉得“哦,我今天报道的是明星甲,两年后报道的是明星乙,但似乎他们都差不多”,还是在重复。以致于很多特稿记者会把特稿写得越来越文学,选题越来越故事向、文学向。
二者的不同就是当一个新人跨过了梦想门槛之后,立刻会陷入这种重复的状态。那种曾经想象到的,能够为社会发挥点什么作用的想法,很快也会减弱。
读者是一尊新神
Q2苗培壮:如今新闻行业的读者取向变强了吗?
A2杜强:读者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一尊新神。
以前纸媒或更早的时候,记者、编辑有挺强的筛选作用,很大程度上他们决定了读者能够看到什么。现在通过技术的赋权,读者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一位大学教授点击新闻是一次点击,一个村里上过小学二年级的人点击新闻也是一次点击,在技术上是不识别的,两个人在阅读、在KPI上是等价的。所以用户下沉是事实,而且是一段时间内不会改变的。
大众而非原先精英阶层的人,现在拥有更大的话语权、选择权、决定权,他们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的文化、决定了我们公共媒体的面貌。
传统媒体出来的人怎么应对这种局面?没办法。想把认为具有公共价值的事情传播出去,只能认为它是客观的,而去适应,但不能失去自己。比如还是很想让别人知道沙漠里面就是有工厂在偷偷地排污,那就得去研究读者喜欢什么样的传播形式,并且去适应。
非要说公共价值的话,你不适应别人,别人不看你,你想要传达的公共价值连看都不看,更不要说影响力。最后三观不正的、庸俗的、跟公共价值毫无关联的内容占据大量市场,我们整个文化就变成垃圾场了。
如果说你还有意愿,不愿意它是这个样子,那就得正视现实。
新闻触角的萎缩
Q3苗培壮:新闻行业的未来会走向什么方向?
A3杜强:我在这方面有一些疑惑。从90年代到现在,中国媒体行业这种热闹的局面大部分是都市报带来的。如果这些都市报都死得差不多了,其实是挺麻烦的局面。
比如以前特稿的选题都是,都市报报道一个地方有什么事儿,我们觉得有特稿的潜力,然后去写故事。
现在那些都死掉了,新闻都是各种扒:网上有什么帖子,或者网友讨论什么事,他就写稿,大部分都是攒,没有很原生的。
都市报曾经是触角,不是特稿写作的触角,而是读者的触角,是新闻共同体的触角,全国最基层的、最偏僻的角落它都可以接触到。现在触角萎缩了,这很麻烦,等于说整个新闻媒体的公共功能萎缩了。
然后是算法。现在很多公众号有不少那些村里面的农村妇女一边养孩子一边在那里给大家生产各种爆款文章。这样抄来抄去,攒来攒去。说实话全面在渣化。但这跟用户下沉,就是大众读者选择权越来越大,其实是相匹配的;他现在是这种需求,那适应它需求的,就一定是这种生产。
我自己的疑惑在于,会不会产生一个自给自足的平台,仍然能够让这种更接近传统新闻生产方式的团队存在,以及能存在多少。从效益上讲,相比今日头条的算法,养一个团队的效益简直就是无限大;而人家就只是一个算法。
据我了解,做互联网的肯定会被这一类东西吸引,这是非常自然的逻辑。但是就公共层面来讲,要生产优质的新闻,有品质的新闻,肯定不能这么干。
也许存在一个触底反弹的时刻。比如说到了什么时候,大家都觉得“好烦啊,全是算法我不看了,卸载。我要看那种原创新闻。”
也许那时候就风水轮流转了。但这种还是依赖于制度层面的,像知识产权保护。
Q4苗培壮:算法可能适应了人的省力原则?
A4杜强:但我觉得文明的进化和人的本能是有张力的。
我们现在的文化的趋势是消失这种和人的本能的张力的,它是适应它的,恨不得拥抱它、跟它缠在一起。那我觉得文明的进化和人的本能的东西,和原有的认知、原有的价值观等精神层次是要有张力的,是要有拉扯的。
这是相当重要的标准。写的特稿只重复读者的认知是很没有意义的,这种拓展认知——不能做狭隘理解,好像颠覆了什么认知——可能是审美的,可能是价值观的,可能就是纯认知层面的。
比如很多人看到《太平洋大逃杀》,他可能对人性有新的评估,对突然爆发的邪恶可能有新的认知,这就是拓展。
只讲故事没有意义
Q5苗培壮:学生时代的知识会对之后的非虚构写作有支撑吗?
A5杜强:一定是有的。
知识结构上的东西一定要有,它能够支撑判断。只要是写东西,必须对意义层面有判断。
只讲一个故事是没有意义的,它是不是一个好故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意义层面上有什么样的可能性,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意义的判断就依赖于知识结构了。
知识结构比较糟糕,看到的意义就是很庸俗的;或者本身是很有意义的东西却发现不了,这些都是有限制的。
我觉得一个受过差不多的大学教育的人,本身就应当有这样的知识结构。去北大读个中文系、哲学系或者新闻学院,结果对于几百年来或者整个人类思想史上很重大的事情、思潮、价值观、流派完全没有了解,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所以说也不是很难,因为其实是基本配置。
Q6苗培壮:当记者最快乐的瞬间是?
A6杜强:采访的时候。当一个本来不确定的题目,通过简单的采访突然发现里面有很大的写作空间、表现得很好的故事的时候,还是挺兴奋的。
Q7苗培壮:印象最深刻的采访对象是?
A7杜强:可能还是《太平洋大逃杀》的赵木成,主要是因为他所经历的事情。当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然后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如果你遇到一个人跟他长的一模一样,但你不知道他背后发生过什么事,你没有什么感觉;你会发现,因为发生的事情,他作为普通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你觉得整个都不一样了。他从一个世俗人变成了一个文学人物。
Q8苗培壮:做记者如何克服内心的焦虑?
A8杜强:我就没有办法,还是动起来。有时候记者觉得没有选题,就还得继续去跟各种各样的人接触,去看某个领域,先聊一聊看看有没有可能性。
Q9苗培壮:新媒体时代做记者的工作思路有哪些调整?
A9杜强:对于现在这样的传播环境,还是要努力适应的;但适应的时候不能丢掉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东西。
特稿记者满足感很大
Q10苗培壮:对入行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
A10杜强:干这一行最终还是凭热情。
能不能够真的去做这一行,很大程度上取决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对于现实的东西、对于表达写作有热情,真的可以尝试一下。等真正做了特稿记者、写了很好的报道,心里那种满足感很大,甚至会想象没有其他的工作能够替代这个事。
Q11苗培壮:对新闻学子的寄语?
A11杜强:学校当中能够获得的东西真的很有限,因为新闻学毕竟还是一个实践非常强的科目。所以我觉得如果在学校里如果不是去实习的话——我也不建议很多人去实习——最好还是有一些通识教育,比如文史哲还是得有基础。如果对这些不感兴趣,那至少对于法律、经济、金融这些有基本的积淀,读个双学位挺好的。因为做记者之后可能还是要看专业上的特长,才能做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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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南:只要不是被迫,我不会轻易离开 | 媒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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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苗培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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