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离去 贺炜留下来：一个足球解说员的自我修养

浙江新闻客户端 记者 孙雯 沈听雨

卡塔尔世界杯今晚将画下句点。显然，今年的世界杯，如果一定要说到一位中国人，当贺炜莫属。

在卡塔尔，这位央视足球解说员可以调兵遣将——与绿茵场上的驰骋不同，他的兵与将，是瓦格纳、马可·波罗、特斯拉，是世界各国的风光与历史人文；由此回溯他进入央视体育频道的20年，罗曼·罗兰、莫泊桑、福楼拜、司马迁……无一不伴随着他的声音，进入重大的足球赛事。

颂扬胜者，抚慰败者。而对千千万万的观众而言，贺炜的金句，会在一生中某个幸福或困顿的时刻回荡。

世界杯终将结束。而足球与人生的故事，还会继续。当我们回首，有一场球，最强的兵与最大的将，是贺炜，也可能是你自己。

一

足球解说员贺炜被热搜，被转发，在线上线下被津津乐道。网上的“高调”，不过是他那些卓越解说词的自然生长。

打开他的微博，粉丝数813.7万，但在那里他几乎沉默。看得出来，他尽量将自己隐身，只把华彩部分留在足球解说的那一刻。

大家谈论贺炜，而关于他这个人经历，总结起来就是：

一位湖北十堰竹山县成长起来的80后。从小爱好足球，在一所理工类大学毕业之后，理想不灭，最终得以进入了自己热爱的行业——当然不是踢球，而是带观众一起观看和评论别人踢球。

“球门”一入二十年，也绝非一帆风顺，在经历了幕后默默无闻的酝酿之后，他走到解说台前，独成“诗性”一派。

除了热爱与坚持，日复一日的准备以及恰好到来的机会，这份简历似乎总结不出更多特别的人生秘笈。

但是，足够了。

贺炜将所有的过往，为足球找来准确的汉语文学化表达。

当德国队再次在世界杯的小组赛出局，他说：“连续两届世界杯，他们踢出来的，像是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人们想起了当中著名的乐章：诸神的黄昏。”

当荷兰队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不敌阿根廷队，他说：“请不要相信，胜利像山坡上的蒲公英一样唾手可得，但请相信，世上总有美好值得我们全力以赴，哪怕粉身碎骨。”

当克罗地亚队被挡在决赛门外，他说：“作为马可·波罗和特斯拉的家乡，克罗地亚在足球世界中也在开创奇迹。马可·波罗在地球上探索边界，特斯拉在科学中探索未知。而莫德里奇和他的小伙子们，在足球场上，为克罗地亚人民找寻新的快乐。”

这些句子，在赛事之外读来依然动人。

没有多少人知道瓦格纳是德国浪漫主义作曲家，也说不清楚胜利与蒲公英的关系，但贺炜用文学式的比兴，给了球场的情绪一根站立的支点，让胜者的狂放、少年的意气和强者的落寞、英雄的迟暮，一起站在上面，被久久品味。

你知道，这何止于球场。

二

与其说贺炜解说的是足球，不如说他解说的是人生。

球场分胜负，而人生永远都张扬乘胜前行或败而不馁。无论哪种结局，这都是生命的组成与动能。所以，他的解说，在互联网上走红，并不断被存储与温习。

在克罗地亚队告别本届世界杯时，人们又记起四年前在俄罗斯世界杯的决赛场上，格子军团不敌高卢雄鸡的时候，在失落与狂欢中，镜头转向克罗地亚队的主教练达利奇，贺炜化用了《史记》中的一句话：“达利奇脸上基本没有什么表情，但这正是他的力量所在——胜，不妄喜；败，不惶妥；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这一刻，起码对千万观者而言，足球才是配角，人人皆可入座对号，升格为主将。

（2018俄罗斯世界杯决赛，克罗地亚队对阵法国队）

贺炜属于什么解说风格？他的同事、前辈、央视老一代解说员孙正平说，是一个人“久而久之多年的实践”，当这种实践被大家认可，它就成为风格。

久久为功。这，是一个足球解说员的自我修养。

“有人说贺炜是诗人，经常说一些人生哲理，让大家意想不到的金句。他是有准备的，当然不是为了准备好就要在这儿说，而是在非常合适的一个时机，有感而发，喷薄而出。”孙正平说，希望留给有准备的人——贺炜就是这个人。

我们可以想见，每次走入“赛场”之前，贺炜一定做了大量功课，让两支球队所处地域的历史、人文、地理……一览无余，可供随意调遣。

贺炜自己也曾说，“我过去二十年的工作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成竹在胸。这，是一个足球解说员的自我修养。

历经二十年的锤炼，他借足球说出了很多汉语使用者内心未竟之言，还将一种运动引申至多元而有深意。

贺炜的足球解说，为观者输送见识与审美。尤其是在历经疫情带来的困顿之后，他的解说，挟着汉语之美，像光亮直抵人心。世界杯虽然在万里之外，而你我就在一起。

三

足球之外，生活之中，其实并不止一个“贺炜”。

我们联想到直播卖货的董宇辉，他把一只来自陕北黄土高原的苹果卖出了人生哲理。

围聚在直播间的年轻人，跟着他的讲述，想象秋天的风、阳光、雨水、地上沙沙作响的树叶，还有飘荡的果香，由一个苹果的四季，去体会人生的青涩与成熟。

而一条鲥鱼，一穗玉米，又让你和他一起，在直播间里想起了少时的稻浪、远方的父母。

我们也会想到奔忙于浙江余姚梁家弄镇的陈慧，她是菜场的小商贩，也是一名作家。她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写下了一本《世间的小儿女》，这是她的第二本书。

从少时生活的苏中平原，到如今长居的浙东小镇，她在记录——“用五味杂陈的生活输入，用不加修饰的文字输出，记录一丝一缕的柔情，以弥补旧路上的缺憾；记录一点一滴的感动，以供人在前路上取暖。”这种记录，先实现自我疗愈，又去治愈他人。

文化和足球，文化和直播……文化有无限的力量，让个体不断抵御外部干扰，去抵达理想的自我——贺炜如此，董宇辉如此，陈慧也是如此；他们将自我的修养，外化为公众空间的传达，用更韧性的力量推及至广阔。

从世界杯的球场，到浙江小镇的菜场，那些潜身的个体，汇聚为群体，以汉语这种美丽的语言，践行着对经典的表达，实现对凡俗生活的描摹。

关于这种文化的传递，我们想起一句“莫负相逢人海间”——这是著名学者缪钺先生赠予叶嘉莹先生《相逢行》一诗中的最后一句。

世界杯结束，与足球的相聚终将分别。是时候暂别贺炜的解说，翻开曾滋润足球解说员的书页，踏上曾启迪足球解说员的旅程。

“莫负相逢人海间”，也适用于这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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