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全宇宙》：用爱化解一切的空洞叙事

影片天马行空地讲述了一个亚裔家庭撞见多元宇宙的故事。 （资料图/图）

一夜之间，电影《瞬息全宇宙》火遍全网，在疫情年代，在文化生活沉闷稀少的特殊时期，这部杂糅了家庭剧、功夫片、科幻元素的影片，为大众提供了不同的“爽点”。你可以在它身上看到漫威超级英雄系列影片的影子，它又像是皮克斯动画《头脑特工队》的真人版，同时沿袭了《疯狂的麦克斯》狂飙突进式“疯狂”的想象力，还有东亚家庭的生活奇观。杨紫琼作为片中主角和最大的明星，其精湛的演技也为影片增色不少。

剥开这些华丽的外壳，《瞬息全宇宙》不过是一个老套的、格式化的中庸故事。

《瞬息全宇宙》围绕一个亚裔家庭展开。杨紫琼饰演的伊芙琳·王和丈夫韦蒙德·王在中国出生和长大，成年后来到了美国。他们在加州开了一家洗衣店，洗衣店正在亏损，而夫妻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伊芙琳要求苛刻，态度强硬，而韦蒙德则性格温和，喜欢异想天开。伊芙琳的老父亲正从中国来访，当年女儿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嫁给韦蒙德，并远走他乡，让父亲非常愤怒。如今老父亲来访，这对夫妇试图保持开朗的形象，让他相信他们在美国的生活是成功的。他们的女儿乔伊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老父亲来访的这段时间，乔伊把自己的女朋友带回了家。伊芙琳难以接受女儿是同性恋的事实，更难以在父亲面前介绍乔伊的女朋友，只含糊其辞说是“好朋友”。母亲对女友避而不谈的态度，让母女俩关系破裂。

对于多元文化背景下的伦理道德冲突和由此引发的复杂的人际情感纠葛，李安导演早在《喜宴》中就有入木三分的刻画。《瞬息全宇宙》在《喜宴》之后29年出现，影片对亚裔家庭面对同性恋问题的思考，却几乎没有更新。伊芙琳试图理解女儿乔伊，她把“责任”都推给了老父亲——不承认乔伊女友的原因，是“公公是老一辈，他理解不了”。当然，深入探讨同性话题并不是这部影片的主旨，它只是需要一个母女关系破裂的导火索。这也几乎是全片唯一的现实主义段落。

很快，影片就要转入魔幻的多元宇宙世界里了。伊芙琳家最大和最紧迫的问题是税收：他们正在接受国税局的审计，古板的审计师威胁要没收他们的洗衣店和个人资产，让他们在当晚6点之前重组并重新提交索赔。但韦蒙德给了伊芙琳一条出路：在电梯里，平时软弱无能的丈夫竟摇身一变演起黑客帝国，声称自己是另一个宇宙的版本，而伊芙琳也是千万宇宙中的一个。还来不及理解，邪恶势力已在多元宇宙中蔓延，世界即将毁灭，在这些多元宇宙里，平时一无是处，为生活、家庭疲于奔命的“老大妈”伊芙琳站起来了，变成了拯救世界的、性感迷人的超级英雄。

女性自我意识觉醒是近年的热门话题，对此，《瞬息全宇宙》没有缺席。这也是杨紫琼当初同意出演该片的最大原因。杨紫琼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一位普通的老年亚裔移民女性，我被这个概念震撼了。我们每天在去超市的路上，走在唐人街上，都会和这样的母亲、阿姨擦肩而过，但从来不会去注意她们，所以我很庆幸能有这个机会，让这样一位女性发出嘹亮的声音，让她成为超级英雄。”

影片中伊芙琳女儿乔伊的扮演者许玮伦也是一位生活在美国的亚裔，她的父母来自中国台湾。她在采访中提到，她带妈妈去洛杉矶参加《瞬息全宇宙》的首映式时，妈妈哭了，指着银幕上的伊芙琳说：“那就是我。”许玮伦认为这就是电影的魅力：“为创伤留出空间，并提供可以宣泄的渠道”。这可能也是本片最大的意义所在：为现实世界的失意者，尤其是亚裔女性失意者，提供一个容器，一个造梦空间，在这个幻想世界里，给她聚光灯，让她拥有自由意志，让她无所不能。

可惜的是，对中年女性高光时刻的呈现，在两小时的影片里，被无休止的打斗、混乱和无厘头的幻想所稀释。

《瞬息全宇宙》注定会经历两极分化的评论。《纽约时报》对它是宽容的，影评人写道，“虽然有紧张的动作场面和科幻小说式的胡言乱语，但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重点……这部电影是一次形而上的多元宇宙星系脑力旅行，是一部苦乐参半的家庭剧，一部婚姻喜剧，一个移民奋斗的故事和一首充满伤害的母女之爱的歌谣”。《纽约客》杂志则毫不客气地批评：“平庸的幻想是一种透明的空虚，是由一些没有被社会生活的氛围所支撑的部分组成的构思。近年来一些好的科幻电影，它们的艺术成就因其对超级英雄系列的过度生产的抵抗和反思而加分……如果不是因为演员的吸引力和魅力，它（《瞬息全宇宙》）将只留下一丝蒸汽，在灯光亮起时散去。它不是通过放大想象力来观察生活，只是简单借用了超级英雄的虚构世界，用武侠电影的动作、炫目的特效和华丽的服装来包装，充满了大学生的深夜顿悟和诡异的幽默感。”

美联社评价，“一个女人挣扎着要让她那小而失序的生活变得有意义。在宏大光鲜的好莱坞大制作，或是靠算法决定内容的Netflix电影中，讲述亚裔妈妈的原创故事《瞬息全宇宙》是对算法电影的一剂解药。它讨论的是人类混乱、无意义的挣扎与对幸福的追求。”

影片多次表现了中年女性伊芙琳如何受困于生活。每一个平行宇宙都由她人生中微小选择的不同而产生，穿梭于平行宇宙间，让她看见了如果当初做出不同决定，自己的人生是否有另一番境遇。超级英雄的外壳，为她提供了挣脱束缚的勇气和契机，然而随着影片发展，会发现多元宇宙无穷无尽，甚至在一个不适宜诞生生命的宇宙里，她和女儿只是两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比她早一步发现多元宇宙的女儿，先于她提出了困惑：如果一切只是随机的排列和尘埃，那么某一段生命、某一种生活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起初，伊芙琳只是惯性地想说服和帮助女儿，随着交流深入，她才发现自己也迷茫了，她无法解释这些困惑。这让影片中的母女冲突增加了一层存在主义的讨论。

可惜的是，这对亚裔母女的冲突与和解，也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多元化宇宙中、各种炫目的特效中草草登场，又草草收场。走深刻路线或许不应该是一部爆米花电影的题中应有之义，但如果再多向前走几步，试图从更深层次找原因，格局或许就会不一样。

比如，社会学家指出，在父母如何向孩子表达温暖和爱、如何与孩子沟通问题上，中美父母有很大区别。受中国传统文化强调隐忍、克制的影响，中国的父母对孩子表达感情时通常是克制的，通常把孩子的需求放在自己的前面，为孩子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健康和事业，但他们通常做得多，说得少。在美国主流文化中，父母花时间和孩子一起做事情的目的是为了提供刺激和各种经验，以促进孩子的自尊、探索和创造力。相比之下，中国家庭的亲子共享时间，则更注重培养良好或和谐的关系。研究发现，在移民家庭的青少年中，尽管美国亚裔青少年更倾向于采用美国主流文化的规范，但那些对传统民族文化理解、欣赏的青少年，与他们移民父母之间的冲突要大大少于无视甚至排斥原有民族文化的人。

影片导演之一关家永（丹·关）是一位亚裔导演。和皮克斯今年推出的动画电影《青春变形记》类似，同样由亚裔导演执导，同样表现了亚裔家庭的母女关系，两部影片都展现了东方式家长的控制欲和女儿被压抑的自我意识之间的冲突，最终的解决方案也殊途同归——用爱化解一切。

经历过一场场混战后，只要双方感受到彼此的深深的爱，仿佛就能找到存在的意义，矛盾也就不复存在。对如此深刻的议题，两部电影都只提供了简单化的答案。

挣扎于带有控制的爱和自我意识觉醒之间，几乎反映了这些亚裔导演的深层文化焦虑。他们企图反思过于窒息的亲子关系、争取独立的自我，但是又没能完全地批判和颠覆，最终的最大公约数只有爱，总是通过呼唤爱，来达成最终的和解。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卓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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