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Vol.104赵涛：天注定！贾樟柯吵架说我欺负他
赵涛真的蛮拼的！
时间是下午一点，她刚刚结束了一家电视媒体的访问，没有休息，眼神中依旧闪烁着干劲，在一张硬塑料板凳上坐下，背后是她那张《二十四城记》的海报，愉快地说：“我不用吃饭的，咱们来吧。”
入行15年，赵涛没有经纪人也没有助理，当时针越过两点之后，没有人帮助她结束这次超时的对话。她没有显示出疲惫，用特有的有条理的方式，加上饱满的热情，认真讲述自己与《山河故人》的故事。聊天前，赵涛和《山河故人》的团队刚刚结束六个国家的宣传行程，密集的空中飞行让她已经不知时差为何物。新浪娱乐后来才知道，因为早年跳舞落下的病根，她坐在硬板凳上超过半个小时，就会疼痛，而那天她与我们在简易塑料椅上聊了一个半小时。
看吧，赵涛和很多明星都不一样！
当然，我们本就不能用“明星”来定义赵涛。今年入围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是赵涛首次获得华语地区的奖项认可；最近紧锣密鼓的全国路演也是赵涛难得的走近国内观众的经验；她身上笼罩着国际电影节的光环，但在《天注定》之前，她都拒绝走电影节的开幕红毯；在赵涛的博客上，至今还留着2007年到2011年在国际电影节的心路历程……尽管履历碾压一众“毯星”，她依旧还是用最平静的心面对电影之外的一切。
赵涛唯一值得八卦的身份，就是贾樟柯太太。与圈中很多导演太太不同，赵涛不会制片琐事一肩挑，为老公扫清一切障碍，也不会完全退居幕后，洗手作羹汤。她作为参与者，见证了贾樟柯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却在专业领域，依旧坚守着一个演员的本分。“我们拍了这么多电影，如果说我每一部电影都要求贾樟柯导演拍我，既成就不了导演，也成就不了我。反而是把电影的品质放在第一位，走到现在，我觉得成就了我们俩。”
对于贾樟柯来说，赵涛是1999年的知音，2014年的缪斯，2025年的古代太太。我们问她，2025年憧憬怎样的生活？赵涛回答：“我一定会找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有山有水有鸟叫，有花香有草香，然后晒太阳发呆。”同样期待信马由缰的贾樟柯和赵涛，或许会像神雕侠侣一样，将低调进行到底。
有人说，《山河故人》是贾樟柯写给赵涛的一封情书。那个叫“涛”的女主角让人轻易联想起赵涛，而这个横跨26年的故事似乎也是让赵涛演戏爆发的大舞台。同样巧合的是，电影里女主角的人生在1999年发生巨大的转折，而1999年，正是赵涛与贾樟柯相遇的一年。
初次相见，对贾樟柯而言是一次与知音的相遇。“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她的舞蹈课上，她讲课很吸引人。她跟一个女孩子讲，跳舞得有感情，你要把自己想象是个哑巴，只能用手舞足蹈来把你的感情说出来。她的话跟我当时对于电影的思考有点重合，我觉得就是在语言的尽头出现了电影，那就是电影最美的地方。她对舞蹈有这么深入浅出的解释，理解艺术是她的天赋，这个挺打动我的。”
在北京舞蹈学院读书期间，赵涛就对剧组来学校挑演员这件事见怪不怪了，那时候，草丛里总是突然跳出一个“长胡子、长头发、黑黑的、或者戴眼镜，一看就是导演”的人。贾樟柯的出现颠覆了赵涛对导演的认知：“他个子小，整个眼睛放光，特别青春的样子，然后从一个人背后走出来，嘿你好，我是贾樟柯，我曾经拍过什么什么电影，介绍一通，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进去。”
就这样，贾樟柯原本打算在学生中选一个女主角，最后，中选的却是老师赵涛。
初次合作，贾樟柯给了赵涛极大的创作空间。很多场戏都是给定一个情境，具体台词则由赵涛即兴发挥。第一次演戏就遭遇无剧本长镜头，赵涛不但不害怕，反而十分享受这个过程。赵涛说：“我的长处就是在摄影机面前自由发挥，特别放松。”学舞蹈时，赵涛痴迷于用肢体倾诉感情；所以，转型为演员对她而言毫不困难，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忘我地抒发感情：“我表演的时候一直在我自己的世界当中，旁边的人基本上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贾樟柯兴奋地发现，这个女生不仅对艺术有天然的感受力，而且会演戏！从贾樟柯那儿得到肯定的反馈，赵涛也建立起了自信：“这个经验告诉我，其实每个人潜力都挺大的，只不过是你没有把它挖掘出来。”
从2000年的《站台》到2015年的《山河故人》，在跨越15年的合作中，赵涛不断给贾樟柯惊喜。
《山河故人》的剧本接近尾声时，贾樟柯才开始认真思考谁来演女主角。2014年的部分，贾樟柯想到了赵涛，因为她最擅长处理的就是剧本里那种复杂的人际关系。1999年的青年部分，贾樟柯曾考虑让年轻演员出演，但赵涛试完戏后，全组人立刻都放了心。“我记得拍她看张晋生买汽车那一场，赵涛的表演是一下子扑上去，快跳下去了。那个形体拍完，我跟摄影师互相对视一笑，说OK，她是掌握到那种律动了。”定下赵涛后，贾樟柯也走过弯路，最后也是赵涛给他喂了颗定心丸：“我说要不要给她打个瘦脸针，赵涛说不要，打完没有表情了，最主要的还是形体，还是那个劲。”
贾樟柯坦诚自己曾是一个强势的导演，但赵涛却并不害怕。从合作的第二部作品《任逍遥》开始，赵涛就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到了第三部《世界》，她的想象力更是让贾樟柯震惊。“有一场戏是讲她去了地下室的旅馆，但因为拍夜戏，根本看不出是地下室，我们就一直商量要不要加一个走进地下室的镜头，但我又觉得太罗嗦。她一直在旁边听，她突然说，我拿手机找信号，结果没信号，观众就会明白地下室的密闭感。她这种处理太厉害了，我是想不到。”
贾樟柯说，1999年寻找到赵涛是一个奇遇，从此，她出现在自己每一部作品里，但直到这部《山河故人》，他才说，她开始成为他的缪斯女神。曾经的赵涛凭借天性和想象力让贾樟柯欣赏；经过十几年的成长，她在美学经验上已经和导演互补，成为一个平等的交谈者。
拍摄《山河故人》时，两人曾发生过一次巨大的冷战，最后赵涛的提议让贾樟柯有醍醐灌顶之感：“有一场戏拍她跑到一个小城市的医院去给父亲收尸，我说你肯定很悲伤，但是你要镇定，不要哭，演完第一条我跟摄影师都觉得不舒服，她更不舒服。她跟我说她觉得这场戏应该是哭的，但我自己的思路就在于要含蓄，要克制。我们又拍了一两条还是不舒服，然后她就说，我觉得你现在创作有问题，太追求东方美学了。但不适合所有电影，你不要用那些东西来压抑人正常的感情。她说完这个，我觉得真的是就醒了。含蓄、留白可以创作很多想象，但其实也是另一种美学程式。”
让赵涛和贾樟柯各用一个词来表达对彼此的感情，两人都选择了“欣赏”。两个人相互的欣赏，爱情不过是这样。2011年9月，贾樟柯和赵涛在威尼斯宣布结婚。关系从多年合作伙伴转变为终身伴侣，是一段日久生情的故事。赵涛说，两人是上天注定的。
“你欺负我！”《山河故人》里，演员张译从唇间蹦出这句台词，戏里涛面对三角恋情的暧昧懵懂让他很受伤，这四个字逗得不少观众笑出了声。“你欺负我！”赵涛告诉我们，贾樟柯也常常在吵架时这么说。可以想象，在面对老婆时，这个微笑中带着机灵和狡黠的山西男人同样也会束手无策。回到两个人的小家，赵涛毫不犹豫地表示：“当然是我说了算！”但在片场，贾樟柯拥有绝对的权威，赵涛把这个合作了十几年的团队称之为“家”：“贾樟柯是家长，我们每个人都是孩子，我不会去帮这个家长打理家务的。”
《山河故人》里，叶倩文的《珍重》贯穿始终，这是贾樟柯个人的保留金曲，他认为，歌词里的情与义正是现代社会所缺失的。电影里，涛对梁子的故人之义同样让赵涛动容，她说，在这个移动时代，面对面的情义交流消逝得太多了。念旧、重情义，这是赵涛和贾樟柯的相似之处。贾樟柯的团队里，录音指导、摄影师等等都是从《小武》就开始一起合作了，赵涛常听贾樟柯说，钱要大家一起挣，我要照顾好兄弟们。而赵涛如今成为国际级女影星，她最好的玩伴依旧是六年中专期间的那些山西故人们。
价值观相通，美学上互补，赵涛是贾樟柯的知音；而这些年，赵涛对于贾樟柯有个更重大的意义：“她帮我还原了一部分人的状态。”近些年，贾樟柯厌恶了生活中只有电影的变态生活。他做做面、跳跳舞，在信马由缰和片约的束缚中寻求平衡。而赵涛一直是这方面的个中好手。
《三峡好人》之前，赵涛同时经营着演员和舞蹈学校老师两份职业。她自私地希望能一直平衡两种身份，因为这是内心回复平静的最好方式：“我会有一些膨胀的时候，但我回到学校面对学生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什么戛纳、威尼斯，我不看照片根本想不起来。学校的一切都让我变得非常平静，让我能够更好地去做一个演员。”
2006年辞去老师的职务后，赵涛更加主动地寻求内心的宁静，她喜欢遛狗、逛公园、听音乐、读韩东、苏童、张爱玲的小说，并且拉着贾樟柯和她一起运动。
——“赵涛是一个怎么样的太太？”
——“她是一个古代的太太”，贾樟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这个有趣的评价，嘴角泛起欣赏的笑容，“她对大自然和动物的特别有感知力。”
新浪娱乐将导演的评价转述给赵涛，她是第一次听到老公这样形容自己，赵涛好奇地询问原因，露出满意的笑。
贾樟柯曾经说，娶女演员是导演的福利。也有人说，嫁给导演，女演员就能有度身定做的好戏。但倔强的赵涛却拒绝行使这一项权力，她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让贾樟柯为她写一部电影，在确定出演之前不会参与贾樟柯的创作。
新作《在清朝》开拍在即，此前导演透露，在这部男人戏里，赵涛会有一个戏份不多的角色。当新浪娱乐请赵涛剧透一下这个角色时，她诧异的表情告诉我们，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参与到这部电影里。“我们平时不讨论这些，我不想影响他，这是我基本的一个素质，因为对我来说电影永远是第一位的。”
“我不会自己去寻找麻烦，因为当你爱上这个角色之后，导演没让你演，会特别痛苦，我觉得还不如什么都不去管，顺其自然，如果导演觉得我合适的话他一定会来找我，如果他觉得不合适的话，他一定会给我一个答案。”
贾樟柯另一部作品《双雄会》也提上了日程。因为电影对白是英文和粤语，贾樟柯表示赵涛可能不适合参与此片。听新浪娱乐转述这个原因时，赵涛笑了：“那我要学啊，我要努力学，我现在就开始学。”赵涛的语言天赋无须赘言，出演意大利电影《我是丽》时，赵涛就将意大利语的剧本背了个滚瓜烂熟，片场休息时，外籍演员都用意大利语找她聊天，殊不知她只会台词里的那些话。
不过即便从现在就开始努力备战语言关，赵涛还是说，不会主动跟导演争取演出机会。 不干涉贾樟柯的创作，这是演员赵涛的傲骨。
你看，作为导演夫人，赵涛并没有得到什么便利，反而成为剧组里最被忽视的那个人。她写的那本人物小传，贾樟柯自然是没有时间看，有时候甚至忙得连聊剧本的时间都没有：“我想跟他聊，我会要求他给我时间，但导演一般都不跟我聊，他觉得你自己处理吧。导演可能对其他演员都特别热情，主动说我跟你们聊聊剧本。但这样的时间在我身上是没有的，我都要努力争取。然后导演说，你等一下，我要吃饭，你等一下，我要跟小董聊天，等一下我要干什么干什么，但是永远没有时间跟我聊天。”
另一方面，赵涛也希望观众看到一个独立于贾樟柯之外的演员的价值。2012年，赵涛凭借安德烈-赛格亚导演的《我是丽》荣膺意大利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这是赵涛目前为止最珍视的荣誉，在采访中三次提到这个奖项，她兴奋地说：“真的完全是我独立一个人融入到一个国外的团队当中，去演绎一个在国外流浪的母亲的生活。这样一个奖项给我我自己倒还好，但我觉得贾樟柯可能比我还要高兴，他觉得我终于得到了对表演工作的肯定。”
其实除了《我是丽》《万层浪》《大生活》……赵涛也参与了不少非贾樟柯导演的作品。2000年拍完《站台》之后，赵涛就曾接到一个导演的邀约。“我第一次拿到剧本，没有判断力，就找了《站台》的文学策划顾峥老师和贾樟柯导演，他们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那个角色，那我就不演了。”后来赵涛陆续也有跟一些年轻导演合作，但是很多片子最后并没有在公开的平台分享，赵涛也不知道这些电影去了哪儿。“我记得有一年一部片子在重庆拍，我们去山上拍，山上有一个庙，遇到庙我就会很虔诚地拜，希望能够保佑我们拍摄顺利，然后我让导演他们拜，他们都不拜。后来拍完了回到北京，发现我们在山上拍的所有的东西全没有影像了，太神奇了。这肯定不是技术上操作失误。”
这些年，赵涛也接到很多外国导演的剧本，但多数故事都是对中国人的误读，这让赵涛很不喜欢。而国内导演送来的剧本大部分都是复制贾樟柯的风格。赵涛无奈地表示，这就是作为一个演员被动的痛苦。她说自己现在最想尝试的是喜剧，而在老公贾樟柯看来，赵涛还有另一个没有被开放的巨大空间——动作戏。
人物志：1999、2014、2025三个年代，你是如何抓住不同年龄段人物的感觉的？
赵涛：我希望把1999年的涛展现成一个非常单纯的一个女孩子。我特意把我自己内心的单纯的一面放到涛的身上，比如说她看到焰火的时候她真的会开心，会鼓掌会跳舞，我想到2000年有一次我去香港，正好遇到国庆放焰火，我在那看了一个多小时，一会儿又跳一会儿又叫的。
2014年中年的部分是非常复杂的，经历了婚姻上的困难，跟孩子常年不在一起，自己一个人独立的生活，还有父亲离去之后她情绪的爆发。那时我每天都听比较悲伤的音乐，不太跟剧组的人聊天，一切娱乐我都没有去参加，每天就回房让自己发呆，把自己掏空。
另外一方面是在造型上，我在2014年这部分特意没有化妆。当我自己脸上的皱纹、雀斑，眼袋呈现在大荧幕上，一切都是对的。我不能因为我要掩饰我自己所有脸部上的问题，而把涛塑造成一个非常妖艳的女人。拍《我是丽》时，我也没有化妆。当我拿到意大利金像奖最佳女演员的时候，我觉得可能这个工作方法也帮助了我更好地塑造这个角色。
到了老年的时候，我是近视550度，我就把隐形眼镜摘掉了，视线就特别模糊，我觉得这个视线的状态正好跟年老的状态有点接近。然后我又特意剪了我们山西老太太都特别喜欢的那种短发，然后别俩卡子，对我来说一看就是山西老太太。当我所有的一切造型结束之后，我驼着背走到导演那儿，他说哎，这哪来的？
赵涛：第一次看到涛跟父亲情感那点，我完全崩溃了，后来看一次就哭一次。在我的人物构想当中，她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故乡，最大的原因是她是一个孝子。还有她对于晋生和梁子是有情有义的，我特别喜欢我跟梁子在床头的那一场戏，我拍的时候也是特别控制自己的感情。其实我无数次想把情感抒发出来，导演说不可以，说你对梁子就是应该克制，不能让梁子看到你内心的痛苦。我觉得她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她自己的情感，但也有她错的地方，她觉得钱可以解决一切，这是她不成熟的一面，但是这就是涛。
新浪娱乐：面对这样一个难度很大的人物，表演的时候是比较焦虑还是特别享受呢？
赵涛：我没有太大的压力，我的工作方法帮助我非常放松地进入到拍摄当中。除了写人物小传，我还有一个工作方式就是，我会把每场戏罗列出来，然后细节到时间上，细节到几点几分，剧本上只会说上午中午或者晚上，但对于我来说早晨10点跟下午4点状态都不太一样。当我在现场，我基本上不用去看剧本，我只要看一下我具体的时间表，就很清楚每一场戏应该怎么去演。我对于这个人物整体上的把握是非常有信心的，因为我非常相信这个人物所有的一些情感，而且我也非常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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