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余秀华一起经历的那些至暗时刻

发布时间：2024-12-29 12:11

题图：《摇摇晃晃的人间》剧照

从拍摄《摇摇晃晃的人间》起，导演范俭就成了最了解余秀华的人之一。在余秀华生命中的很多时刻，他都在一旁，见证了她的离合悲欢。

他通过镜头和文字记录下的余秀华，无疑可以让我们从一个更近的距离看见她、理解她。

和余秀华一起经历的

那些至暗时刻

文 | 范俭

来源 | 北贝

我见证过余秀华成名后的一些高光时刻，但总是印象不深，反倒是和她一起经历的那些至暗时刻，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2015年余秀华成名后向前夫提出离婚，父母压制住了她，“人家会说你出了名就甩了丈夫，会说很难听的话！”父母很在乎名声，余秀华也有些害怕，她妥协了，压抑住内心长达二十年对这桩婚姻的厌恶。

那是一个热气腾腾的五月，江汉平原上的麦田刚刚收割，布谷鸟的叫声在横店村的鱼塘边回响，余秀华则瘫在床上，茶饭不进，从早晨哭泣到黄昏，枕边到处是皱巴巴的纸巾。

后来，她终于积攒起一些力气，走到池塘边，酝酿出这样的诗句：“五月的草，绿出自己的命，一半在根里，一半在草尖/风太小，恨倒不下去，爱立不起来/一棵草有怎样的绿，就有怎样的荒，雨淋不进去/风吹不出来……”

那一年的最后一天，我陪余秀华在广州参加一个颁奖，其间她遭受了一次情感打击——一个男人拒绝了她的表白。那一晚余秀华糟透了，在酒店房间里一直哭泣到深夜，伴随着剧烈的胃疼，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她竟然咳出了斑斑血迹！我很想带她去医院，但她哪里也不愿去，于是我陪她说话，什么能让她开心就说什么。

那一个跨年夜，她哭着，我说着，就这么一直捱到了天明。她说想回家，我陪她去了火车站，去赶清晨第一班开往横店村方向的列车。在进站口，我目送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消失在人群里，内心涌起一阵悲伤。

2016年的初秋，余秀华的母亲去世了，她为了让残疾的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费尽了心血。

余秀华对母亲有极其复杂的情感羁绊，爱怨交织，但在母亲去世后，这一切都化为深深的悲伤——她对母亲的任何情绪都不再收到回应。

母亲肺癌病重期间，余秀华曾为她写下诗句“她的腰身比我粗/她的乳房比我大”，她想挽留母亲的生命，终究是徒然。在殡仪馆里，母亲曾经健硕的身躯顷刻化为一抔灰烬，看到骨灰的那一刻，余秀华放声痛哭，要不是弟弟在旁边搀扶着她，她恐怕要瘫倒在地。

再然后就是2022年那场沸沸扬扬的爱情事件，从甜蜜开场，以暴力结束。

事后第二天，我赶到荆门市的一个宾馆，余秀华从横店村跑出来躲在那里，她怕待在家里遭遇危险。那天的余秀华给我一种没了魂魄的感觉，眼睛似乎失去了焦点，脸庞有点浮肿，头发散乱着，语句之间有长久的停顿。

那两天，她身边有各种人纷至沓来，人们表达着对她的关切，但又站在各自立场上影响着余秀华的判断，而那一刻的余秀华，内心想奔赴的却是身边的人们完全不理解的方向。有好几次，她谈到了死亡……

我有幸见证和记录了余秀华那么多重要的生命时刻，在我写的《人间明暗》中有更详尽的描述。

几天前，余秀华在抖音直播时和Y先生连了一次麦，两人谈笑风生，余秀华甚至对Y先生戏称了一句：“宝宝！”这使得网络舆论哗然，很多人以为余秀华要和Y先生复合，而此时离去年夏天的暴力事件还不足半年。

“复合个屁！我想到这个人就恶心，对他的身体也完全提不起兴趣，怎么可能复合？我没那么贱！”

“那你为何直播连线他呢？”我仍旧好奇这个话题。

余秀华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和对方连麦，为何要经常看对方在抖音上的直播，她知道这是蠢事，但就是忍不住做了。“我那天就是想去恶心一下他。”但她似乎又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不准确，大声对我说：“你别再问我了，也别猜测我的想法，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搞这些。”

“比方说写诗，你现在写得出来吗？”

“写不出来呀，真的是觉得精神瘫了。”她皱紧了眉头。去年秋天，她在公众号里发出了几首诗歌，我很高兴，对她说：“秀华，祝贺你写出了诗歌！”她回复我：“那是存货，不是现在写的。”

“写得真的不好。”她指的是前几天写的一首。

我又想起，前不久余秀华还在那段亲密关系里时，跟我说过写不出诗的另一个理由：在没有这段感情前，她对异性有很多美好的、朦胧的想象，她把这些想象甚至幻想转化成诗歌。但现在这些想象全然没有了，这段关系过于具体、过于复杂，甚至伴随着暴力。有时则是不敢想象，一动念，就羞了自己，辱了对方。

每一次至暗时刻都让余秀华伤痕累累，她用了长短不同的时间来修复自己，有时会陷入无边暗夜，好在她总是能够触底反弹，然后重整旗鼓，继续恣意人间。

她有非常脆弱的一面，有太多痛苦的时刻，但她的生命力真的非常强！走过暗夜的她会变得更强大一些，像那些武林高手，在治愈内伤后获得更强的功力。

她几乎从不回避生命中的危险和黑暗，有时甚至主动迎上去，她不怕粉身碎骨，因为她知道总有一个新的她会涅槃再生。

原标题：《和余秀华一起经历的那些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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