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在爱着你｜专访小柯

发布时间：2024-12-30 03:13

对话 · 小柯

以下为采访摘要

为理想放弃高薪工作

对话小柯

无论是70后、80后，还是90后，小柯的歌里一定会有一首敲动你的音乐神经，掀起你的回忆热浪。关于青春与爱情，理想与现实，细腻充沛的情感表达，每每听都让人动容，这是小柯的音乐魅力。小柯的“表达”不止于此。小柯创办“小柯剧场”，自编、自导、自演数部音乐剧，讲述着那些不变的爱与梦、真与诚。

小柯：《凭什么我爱你》是我做的最早的一部音乐剧，现在不演了，因为写得不好，但音乐好。关键还是好玩，做编剧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上帝感，你创造了好多人，他们在说你写的话。因为疫情，我们剧场这两年经常被停演。其实被停演房东还会减些房租，因为有国家规定，而且还有一楼的产业可以支撑，但对演员来说就是颗粒无收。我想了很多方法，比如不让演出我们就排练，因为排练是有费用的，起码能给演员的基本生活带来一些保障。按说每周我们演周三、五、六、日四场，就比较饱和了，但为了让大家有稳定的收入，我会一周演五场。虽然演五场会拉低整体票房，但我不会给演员降薪。再加上我们是真心相处，大家一起喝酒、玩、聊，所以疫情期间大家也还挺稳的。

对话小柯

2021年，小柯推出音乐剧《西大钟下》，讲述上世纪80年代摇滚青年的理想与现实。小柯说，这是给自己50岁的生日礼物，也是为纪念小柯剧场开演十周年。

△音乐剧《西大钟下》

小柯：《西大钟下》其实是我的一个情结，这个名字在我20多岁的时候就有了。田川：就是北京站的那个西大钟吗？小柯：对。当时玩乐队的时候，我认识了一帮在80年代走过穴的人。80年代我还在读中学，没经历过那些。写《西大钟下》之前，我找了很多老哥们喝酒，就聊过去的那些事儿，剧里每个桥段都是真实的。我并没有去设计哪里要感动人，我觉得感动别人最关键的因素是你要真诚地表达，真心换真心。虚情假意一定不会感动别人。田川：现在回忆火车站会想起什么？小柯：就是离别。但我只有一次很深刻的印象，是送大学1989级的师哥师姐。我本来不想去，说送什么送啊，山不转水转的。后来被一帮同学劝着去了，到那儿我就傻了。男的女的都在那儿泪洒而别，抱头痛哭。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唯一一次车站离别。当时还觉得他们挺傻的，我说这都何必呢。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感触，因为很多人这辈子再也没见过，甚至有的人已经走了。

对话小柯

小柯1971年出生于北京，父母都是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工作者。小柯从小学习钢琴、弹吉他、练声乐、写歌，高中毕业被保送到首都师范大学音乐系。20多年前，那些怀抱着音乐梦想的年轻人在北京火车站的西大钟下相拥又别离，他们吟唱着激情、理想和浪漫，是一整代人的青春记忆，也是小柯的青春记忆。

小柯说，剧中主人公的形象，是他们这代人的浓缩——喜欢诗歌，喜欢摇滚乐，拧巴任性，也一往无前。

小柯：我觉得追求，就是人活着的一种理想。换句话说，人这辈子总会痴迷于一些东西，无论是事业还爱情。

△小柯

小柯：我写《西大钟下》真正的意义是，这些事很多现在的年轻人都没经历过，也经历不到了。改革开放初期，万物复苏，就像是荒芜的花园刚撒进去水，我觉得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场景了。田川：你怀念那个年代的什么？小柯：执着的理想。现在大多数都是求存，精神上的探知或求真的欲望已经很少了。但那时候大家写歌、读诗、追求摇滚……我觉得摇滚仅次于诗歌，它也是一种真实的表达。摇滚真正的含义是反叛和背叛。田川：你觉得自己做的最摇滚的事是什么？小柯：摇滚其实就是颠覆，我做过最摇滚的事，就是在我20岁出头的时候，辞了一份特别赚钱的工作。当时很多在中国的外国人晚上就找爵士乐听，毕竟这是他们家乡的东西。全北京不到20个人会弹爵士。九十年代初期，每个月可以挣大概一万五，我干了一年多就辞了，我妈都跟我“玩命”了。我爸还好，不动声色，就旁边冷眼看着我，看你小子到底要干嘛。我当时还在学校教书，白天教书，晚上演奏，一点创作的时间都没有。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每天晚上演奏的曲目都是重复的，因为曲目就那么多，你想来新的别人不爱听。就是你的才华，他们不需要。我觉得事没劲了，除了看在钱的份上，其他什么都看不上，后来我就走了。我自己做好准备说可能半年会挣不着钱，后来还真是半年没挣着钱。但半年后因为写歌、编曲、写词，积累了很多东西，慢慢地就起来了。

对话小柯

1995年，小柯以歌手身份入行，发行第一张专辑《小柯》。但很快，他发觉比起做歌手，自己还是更喜欢创作。1995版电视剧《神雕侠侣》主题曲《归去来》，《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主题曲《日子》，《将爱情进行到底》主题曲《等你爱我》，都是出自小柯之手。

△小柯首张专辑《小柯》

对话小柯

有人把小柯誉为“内地音乐教父”，他的作品曾包揽音乐排行榜的前十名，其中5首是他写的，4首是他编曲的，还有1首是他钢琴伴奏的。小柯的创作速度之快也是圈里出了名的，有一次小柯正在家里和朋友聚会，工作室来电话说，今天要交三首歌，小柯不慌不忙地坐在钢琴旁，一首首动人的歌曲就在黑白键盘的跳动下产生了。

田川：后来因为写歌、编曲……你其实已经非常红了。小柯：但又像回到弹爵士乐那会儿，每天干的都是重复性的工作。每天都在虚荣下生活的时候，你的心就飞了，就不可能再把自己抻下来，脚踏实地地去想身边的事情，去探索内心的表达。所以你要去做选择，一种是选择很风光的生活方式，一种是很质朴落地的生活方式。我觉得落地还挺好的。田川：好在哪？小柯：好在没那么费劲。我特别怕麻烦，比如出门，今天因为有采访还找了找衣服，平时拖鞋、裤衩、背心就来了。

不会爱了这事儿多可怕呀

对话小柯

小柯说，如果音乐用来谋生，剧场就是他的理想，一个舒适的港湾。2012年，小柯在北京798艺术园区创建“小柯剧场”，把目光聚焦在音乐剧的创作和表演上，从音乐人到创业者的过程并不容易。

田川：你说“我活到50岁并不意外，但剧场能活到10岁还挺意外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小柯：很多朋友，除了国家院团养着的，完全民营的，哪怕办的是剧社，都没有活这么久的。我本来想小柯剧场2012年开了之后，到2018、2019年，不是我丧失兴趣了，也可能因为其他事就关闭了，但没想到一下就开了这么多年。第一年是最苦的，因为那会儿还没有那么多内容积累，老的剧我看不上，之前写的作品觉得不太能代表我。第二年开始找到写音乐剧的门了，推出一个新作品就演，再叠加前一年写的作品，以此类推，现在我们一年都演不完所有的戏。田川：但是也有很多质疑的声音，比如觉得作品深度不够，甚至觉得有的表达有点俗套。小柯：其实在做音乐剧之前，我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在我的定位里，音乐剧是娱乐产品，不是一本哲学书。但你愿意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带朋友或爱人来一个地方度过两个小时，它一定是给你带来了愉悦和感动的。我在网上见过很多对我的质疑，首先说你这不叫音乐剧，这是一个重磅意见。但这个意见在我这儿我特别开心，我说太好了，我终于没有做你们认知的音乐剧了。每个剧场都有自己的定位，有的剧场就是告诉你人生道理，告诉你哲学意义，告诉你深度思想……我们这儿不是，我们追求的是一种触动。我觉得只要这个剧触动你了，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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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21年推出《西大钟下》开始，小柯把剧场传统的购票方式改为观众0元订票，先看剧后付钱。质疑的声音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真牛，一派说真傻。剧场制作人谢秋说，有观众真不付钱，您一点儿脾气没有。在小柯看来，“这不仅是音乐剧表演，更像是一场基于人性实验的行为艺术”。

小柯：去年赶上剧场十周年，想搞一个活动回馈观众，其实是一举多得。我觉得买东西你也是先尝后买，你要看着不好，抬屁股走人。你要觉得这戏好，这个夜晚值多少钱，你就付多少钱，自己判断。田川：那有人没付钱就走掉了吗？小柯：有，但我们无法知道是谁，只知道有人没买票，即使这样我们的票房还整体上涨了30%。田川：这种信任从何而来呢？小柯：首先我觉得爱占便宜的人不会来剧场，他有那闲工夫就干别的去了，在这儿多受罪啊。第二是，毕竟这10年我们有了一批自己的观众，彼此都是很信任的。好多朋友过了好多年才跟我说，其实我老去，每次都带着朋友，然后朋友会再带其他朋友来。

△《西大钟下》演员与观众合影

田川：您讲话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温暖，我很好奇，您挨过生命的胖揍吗？小柯：当然挨过，从小没挨过打哪能长这么大。我经历过生死，也经历过人的聚合，但碰上就碰上了，碰上之后就解决它。田川：对你打击最大的是哪件事情？小柯：最悲伤的一次是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没办法，绝望。我爸走之前我演戏不会哭，他走了之后马上就会了，感觉就通了。我是眼睁睁看着父亲从一个退伍军人，人高马大，健硕无比，一步一步变成最后病床上的样子。我这辈子绝不会死在病床上，这是我人生的最终目标。田川：如果被下了死亡通知书，你会选择做什么？去旅行？小柯：这正是我想聊的一个事，前段时间阿兰德龙选择了安乐死，我觉得那是一个挺明智的选择。真正的死亡不是机体的死亡，是你对别人没用了，别人不再需要你了。换句话说，你不再能表达自己了，就完蛋了。我曾经想写一个剧，讲地球上的人类不能无限累加，于是就会淘汰一些人，标准就是没有人爱你了。你的体检就是检测世界上还有没有人在爱着你，如果没人爱你了，就把你关掉，就扔了。田川：这个设定让人觉得有些感伤，你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建立在别人对自己的需要上吗？小柯：不是的。我觉得是应该有宇宙观，就是这颗星星为什么存在，是因为它还在动，它里面还有热量。其实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只不过我们都不可能变成太阳，太阳太难做到，但你可以变成小太阳。当你围着大太阳转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围着你转，这样相互之间才是一种依存的感觉。田川：所以你希望做一个能给别人温暖的存在。小柯：肯定是这样的。

△小柯

田川：你写的很多歌都是很有爱的，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小柯：爱就是失去理智，是心甘情愿地迎接一个未知的结果。我有时候在想，我写过那么多的爱情歌曲，其实只来源于我几段恋爱，最多两三段，我写了几十年。然后我突然发现这几年我很少再写关于爱的歌了，不是我不会写了，是没有冲动去写了，就是你之前的那些记忆已经都用光了。田川：那你害怕吗？小柯：让我害怕的是心态的老，就是你会不敢去做事情。更可怕的是，你觉得你失去了爱的能力。我觉得这是个问题，但又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不会爱了，这事儿多可怕呀。田川：50岁对你的意义是什么？小柯：前两年我写了一张唱片，叫《50岁的狂欢》。我觉得50岁是仅次于30岁的一个生日。30岁对我来说是第一个难忘的、有挫败感的生日，后来才知道30岁才哪到哪儿，那时候就小屁孩一个，40岁正风光呢，一切都很旺盛，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劲儿，所以没什么感受。50岁的时候突然被一首歌给深深地击穿了，“50岁的老司机，我笑脸迎”。就突然想起来，过去50岁都算老司机了，还有年过半百之类的说法，多少有些心理暗示。再看身边的老朋友，有的都60多了，还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