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年轻不懂平儿苦，看懂已是泪两行，深叹做人难

奴才忠于主子，是等级社会的规范。像鸳鸯死忠贾母、晴雯忠于宝玉、紫鹃忠于黛玉、侍书忠于探春……

她们的忠，根源于她们的生存完全需要依附于主子，也在于她们能接受的所有做人的规范和标准里，忠诚，是她们的立身之本、也是宿命。

忠诚是底线，并不需要专门拿出来说，但有一个人的忠，是她身上的标签，好像用个“忠”不够，还大大加大了语气，用了“一味忠心赤胆”。这个人就是平儿。

小厮兴儿向尤二姐介绍凤姐的嫉妒和吃醋时，说到了平儿和她的关系（六十五回）：

“这平儿是她（指凤姐）自幼的丫头，陪了过来一共四人，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下这个心腹……二爷原有两个（小妾），谁知他来了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到打发出去了。别人虽不好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做了房里人。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担当贾琏小妾的职责）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不争宠），倒一味忠心赤胆服侍她，才容下了。”

兴儿这话，完美地揭示了王熙凤和平儿的真实关系。

凤姐嫁入贾府时，她自己陪嫁的四个丫头，和原有贾琏的两个屋里人，共有六个近身丫鬟，但凤姐容不下她们，弄死的弄死，嫁人的嫁人，因为平儿一味忠心赤胆对凤姐，她才得以保留。这个过程，可以想见平儿活的有多么战战兢兢，也可见她聪明绝顶，没有遭了凤姐的忌，也没有犯错，这是不容易的。

人都被凤姐打发光了，这难免让人说她是个嫉妒的女人，所以她才“逼着”平儿做屋里人，来遮掩自己的霸道，来堵众人的悠悠之口。可这点心思连小厮兴儿都能看出来，那就是公认了，平儿更明白，所以她才有贾琏之妾的名儿，没贾琏之妾的实。她一味忠心凤姐，而刻意远离贾琏，就是不让凤姐对她有任何的怀疑，这样她才能过安稳日子，也才能真正成为凤姐的心腹，可以做一个荣国府里体面的高级奴才。

就这一点，平儿就十分厉害，其实就她和凤姐贾琏三人来说，她都处于智商的顶端。

但是，平儿作为无根无基的女性，她做了贾琏的妾，本质上依附丈夫贾琏才是她的依靠，但凤姐就不容她了，她若像贾府里别的女奴那样嫁给奴才，充其量像凤姐陪房张才家、旺儿家那样成为管家媳妇。可是她已经被凤姐逼着给了贾琏，无论从哪方面讲，在那个男权社会，贾琏都是她的主宰，刻意远离贾琏，不建设自己和贾琏的感情，这是违背人性也违背初衷的。

所以，平儿的表现不是她的本意，而是克制和理智的结果。这事实上就已经将她和她的主子凤姐独立起来了。

为什么平儿还能得到公认，她是凤姐的心腹呢？就连李纨都和她开玩笑说她是凤姐的总钥匙。因为她和凤姐还有着许多的共同利益：

一是面对其他女人时，她和凤姐就是最紧密的同盟。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平儿知道后，就第一时间汇报了凤姐，包括在整治秋桐时，二人也是联手的。

二是平儿和凤姐在家族地位上有一致性。凡和凤姐产生实际利益的家族内的人，平儿一律站位凤姐，一致向外，因为说到底她和凤姐贾琏才是这个大家族里的一个小的家庭单位，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比如对待邢夫人、王夫人、贾母，包括小叔子姑娘妯娌们。

三是平儿和凤姐有着共同的经济利益。凤姐对外放高利贷，平儿是她最重要的监管人和执行人，旺儿家的、张才家的等凤姐的陪房管着凤姐对外的借贷，但他们都是和平儿对接，向平儿汇报，平儿也知道，这种事别说是贾府里其他的人，连贾琏都不知道。这个问题上，凤姐和平儿绝对一条心。

平儿和凤姐也有着深刻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凤姐要求的是一个远离丈夫却要亲近正室的平儿，凤姐没有生儿子，平儿能生儿子吗？当然不能，那平儿的前途是什么？她能在贾府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在凤姐残酷对对待以前的丫鬟和妾时，对平儿的刺激应该是刻骨难忘的，但是，有什么理由，让平儿心甘情愿放弃生育的权利？放弃和丈夫的正常生活？只为满足一个霸道女人嫉妒的心吗？

所以，不让平儿生育，这事实上就是伤害平儿，也是对凤姐自己的伤害，如果平儿生育了儿子，凤姐也是嫡母，平儿也算是对贾府有功，后半生能活的踏实，她仍然是凤姐的奴才，就像赵姨娘那样，但是凤姐不允许。

如果将平儿嫁给另一个奴才，她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现在名义上是主子的女人，可事实上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不论是平儿还是任何人，都不会愿意满足当一个幌子，因为，人老珠黄之后呢？

事实上，平儿和凤姐的矛盾不仅存在，也是不是地显现出来、爆发出来。

当鲍二家的和贾琏鬼混，平儿占队凤姐，可是当凤姐听到鲍二家的撺掇贾琏休了自己将平儿扶正的话后，想都不想，抬手给了平儿一个大嘴巴，这事本不关平儿的事，凤姐的嫉妒之心就升腾起来，如此冤待平儿，平儿焉能不恨她？

贾府里几乎所有的奴才都恨凤姐，就连同样是王家陪嫁进荣国府的周瑞家的，都暗里抱怨凤姐对待下人太苛刻了。但是平儿表现不同，这一点兴儿看得十分清楚，他说（六十五回）：

“提起我们奶奶（指凤姐）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倒是他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到背着奶奶常做些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

也就是说，凤姐几乎得罪了所有的人。贾府里总共也只有十几个主子，几百上千口子的人是奴才，平儿常恩惠于奴才，那平儿就几乎笼络住了贾府所有下人的心，有了非常良好的群众基础，否则那位鲍二家的也不至于劝贾琏休凤姐扶正平儿了。

如果平儿是琏二奶奶，奴才们的日子会好过的多，这也几乎是共识。判冤狱平儿行权，看看平儿拨乱反正、处理大观园里拉帮结伙造成的冤假错案时的气派和威信，其实平儿的能力水平不在凤姐之下（六十一回）。

平儿笼络下人，一是她天性善良，二是她极聪慧，三是她维护凤姐不令她树敌太多，四是面对不给她任何空间的凤姐，难说平儿不是在给自己积累人望。

平儿也的确背着凤姐笼络尤二姐、笼络贾琏，她偷偷给尤二姐弄东西吃，偷拿凤姐的银子给贾琏用于尤二姐葬礼，是事实上的背主，这时她的心开始站位贾琏，也是和凤姐决裂的前奏。

根据脂砚斋的批语，贾琏休了凤姐后，平儿最终被扶了正，如果她始终忠于凤姐，那么凤姐也不会“哭向金陵事更哀”了，可见平儿最后没有帮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悲惨结局，我们要批评平儿的不忠吗？其实是凤姐对平儿太过于苛刻在前，她自己将路走绝了，而平儿，只不过是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一味地愚忠而已。

年轻不懂平儿苦，看懂深叹做人难啊。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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