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得的是什么病?
一种堪称传统的说法是,林黛玉得的病是肺结核。也有人提出了异议。贾太谊和贾磊根据《红楼梦》第八十三回的描述,用中医理论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林黛玉所患之病应属现代医学的‘支气管扩张症’”。(见于《医古文知识》1996年第4期《林黛玉究竟患何病?》)支气管扩张症不同于肺结核,但同属于呼吸系统的疾病,而棒棒医生则在《红楼医话:林黛玉究竟得的什么病》(修改版)(见于“棒棒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bangbu1996)中提出黛玉所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他的论说在病理上不为无据,但是给出的理由处处可见荒谬。
首先提到的理由是曹雪芹以“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暗示林黛玉患有先天性疾病。其实“缠绵不尽之意”显然指的是精神状况,这段绛珠草的前世神话,关涉的是林黛玉的身世和性情,还有同贾宝玉之间的特别关系,而绝非暗示什么林黛玉生来就有病。
而后又将书中对林黛玉“怯弱”的描写解释为“发育不良加营养不良”,也正是先天性心脏病的常见症状。其实这是与林黛玉前身是绛珠草而此番下世为人是为了将自己一生所有的眼泪相还的人物设定联系在一起的,绝不是要以此去证实林黛玉的病症的。
此文后面还列出了多条理由,这里就不一一驳斥了,而其中最为荒谬的是将“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解释为:“‘病如西子’说明是‘心’病”,“比干的心脏被解剖过,并不比正常人多一窍,黛玉多一窍”,显然是心脏结构有缺陷。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再显然不过的是,书中的这两句话并非要在解剖和病况上将林黛玉和比干、西施做比较。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红楼梦》(2008年第3版)对这两句有这样的注释:“古人认为心窍越多越有智慧。上句言林黛玉聪明颖悟。西子:即西施,相传‘西施病心而矉(通“颦”,皱眉)’,益增妩媚。见《庄子·天运》。下句是说黛玉病弱娇美胜过西施。”这才是正解。现在口语中形容谁聪明也会说心眼多,难道棒棒医生不知道?怎能将有特定寓意的描述去往解剖学上去落实呢?然而这实在又不是“苏批三国”式的故意打趣,而是一本正经地在做科学论证。
棒棒医生对于林黛玉所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的诊断,已经不是牵强,而是荒唐的。
他自信十足地表示:“这一结论基于现代医学的严密推理,彻底推翻前人红楼医学研究的定论,无懈可击。”然而,要在犯了这样一个根本性的错误,那就是,《红楼梦》是一部虚构性的文学作品,其中相关的人物身体状况和疾病状态的描写并不是依实记录的可供医学研究的病案。将小说中的描写用作实证性的医学研究,实在是选错了对象。这是根本不明白小说的性质,也没有理解《红楼梦》的创作方法。
回到传统的说法,林黛玉的病是不是肺结核呢?其实认为林黛玉得了肺结核,应该说主要是受到续书的影响,强有力的证据是出现在后四十回的。若依据后四十回的内容,说林黛玉得的是肺结核简直是无可辩驳的,推测起来,续作者就是按照肺结核的病状来进行相关的描写的。
实际上,对于林黛玉的病的描述,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存在着质的不同。在前八十回的原作中,林黛玉是病弱的,但并不离于“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美好与高洁,而在后四十回的续作中,对林黛玉的病症的描写,简直堪称恶俗。当然,续作用笔之俗陋在在可见,并不只体现在林黛玉的身上,也不都表现在林黛玉的病上,只是此处显露得尤为惊人。
那么,林黛玉得的究竟是哪种病?其实,林黛玉得的哪种病都不是。因为《红楼梦》并非完全采用现实主义方法来创作的,在描写上有着很强的现实超越性。对于林黛玉的病,作者并不是依照着现实中的某种疾病来设想和描写的,而是采用意象化的方式,根据作品意旨的需要来运笔的。倘若落实为某种现实中的疾病,不仅有损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更重要的是会严重地局限作品描述的意涵。就创作方法而言,原作与续作,一个在高妙的层次上,而一个在低俗的层次上。
最后要说的是,我们在读《红楼梦》的时候,一定要将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分别对待。前八十回才是真正的《红楼梦》,曹雪芹的《红楼梦》,后四十回其实是伪《红楼梦》,虽然假借了《红楼梦》之名,但那实在是另外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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