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劲松谈表演：坚守你自己的底线

王劲松在《城中之城》中饰演吴显龙。受访者供图

大众眼中，演员王劲松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对于他，没法用大红这种单一评价来定义，他在各个阶段都有爆款且重要的作品，在业内也受到认可。哪怕演配角，他也守住自己的表演“不掉”。处于这个状态的演员在某种程度来说是自由且舒服的，他不怕被考验，可以去尝试，无需再自我证明。

除了饰演历史正剧《大明王朝1566》的杨金水、《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的荀彧、《大决战》的蒋介石，王劲松还演过古装、年代、悬疑刑侦剧中的角色。比如《云襄传》中的戚天风、《北平无战事》中的王蒲忱、《破冰行动》中的林耀东。演了几十年戏，王劲松早已用实力换来了尝试的权力和自由度。他好奇市场的变化和新鲜题材的出现，古偶剧火爆，他问工作人员都是什么样的观众看。得知年轻群体比较喜欢看，他觉得不能意见先行，有机会要先演来试试。

在《云襄传》和《又见逍遥》两部古偶剧里，王劲松解锁了武打技能。“把我自己美坏了。可能别人觉得你这个很一般也不算什么，但对于我来说是第一次啊。”王劲松觉得有所获就不是坏事。

王劲松在仙剑古偶剧《又见逍遥》中饰演拜月教主。资料图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年轻时还在不被父母认可演戏这件事的年代。他坚持一路走下来，靠作品、靠演技说服别人。父亲的同事好友说“老王你儿子演的戏我们看了，非常好”，父亲才觉得：“噢，你真的有点出息了。”

尽管一部作品最终的好坏不由自己控制，但角色凡是交到自己手上，王劲松都认真在演。“你不要让观众看到你就开始放弃，这就不好了。我始终不放弃，我有我的底线。”

提到底线，他有自己的标准。比如他特别讨厌人家喊自己去喝酒。“最好别喊，绷不住的时候我真翻脸。”他的微信签名就是“喝酒别喊我”。这是因为了解自己的忍耐度，可能待一个小时就会烦躁、不打招呼离开。事后有时候也会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了。“可能这是我的一个坎，一个社交底线。不喜欢吵闹，不喜欢人多，我会选择比较安静的地方住，选择较高的楼层。我会选择偏一点的地方聚一下，你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就行。”

此时，戏外的王劲松和《城中之城》的吴显龙在某个场景重合了。

有准备与有脾气

南方周末：《城中之城》这种老戏骨飙戏的剧，对你有怎样的影响？你会观察对手戏演员吗？

王劲松：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儿。我是一直希望大家有这样一个整齐的团队，有一帮合作非常好的朋友，而且生活中也彼此熟知，然后大家在一起演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不是观察，是去感受他们，你一旦进入了那样一个状态，你就会在意你的对手。我们要走戏、要对词儿，你会在意他的每一个细节的变化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触动，你要跟上、要接受，同时也要给予表演。我感谢这些对手，他们都是优秀的演员，他们能够给予我很多的东西，可能是在你没有想到的那种灵光一现，绽放出来是最美的。

南方周末：你和于和伟合作多次了，印象中有什么有趣的经历？

王劲松：他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在现场几乎就直奔着他的角色，会把他提前准备的一些东西滔滔不绝都说出来。能够准备到他那样的演员不多。也不是他准备了就完了，他是能准备到一个深度，事事都很具体的一个演员，不是空的，能落到实处。

南方周末：商战戏如何能够演得不落窠臼，避免俗套？

王劲松：它是什么戏不重要，还是要有一定的人物关系，表现出来的是情感和内心。也就是在人物关系的前提下，特定的环境出来的对话。商战是编剧在创作当中他去体验生活，他去写的。

南方周末：到目前为止你演了上百部戏，有没有最难演的角色？

王劲松：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想演，因为没有机会。看别人演的时候，觉得这事儿很轻松，我也可以。但是慢慢地会觉着这个好像我不太行，因为我没有这一段的生活，我没有这样一个角色的储备，那么就会有恐惧。前两年演蒋介石，来得很突然。这是一个重大题材，能够选中是对你的一种信任，你得演。但是的确没有那么多的储备，临时抱佛脚。去找一些东西看一看，好像能丰富自己。其实我觉得丰富得寥寥。蒋介石这个角色让我都跨到特型（“特殊造型演员”）的行业里去了，这是我没有想过的事儿。

南方周末：临时抱佛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王劲松：特别烦躁，各种不顺，那个阶段行程又受限制。我们有一个演员说当时体感温度零下42摄氏度。送来的盒饭是凉的。你就很烦躁，甚至想骂人。那可能无意当中正好契合了剧中人物的状态——那个时期他（蒋介石）从头到尾处于那种烦躁的状态里。

王劲松曾两度饰演蒋介石，图为他在电视剧《大决战》中的造型。资料图

“不要同质化对待我”

南方周末：据说你是细节控？

王劲松：我看不惯我面前的东西是混乱的。我进入这个环境，就有我自己的想法，必须要按我的方式把它摆好，会想到这场戏里面我会怎么去控制它。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妨碍我，我必须把它按照我的想法精准地搁到对应位置才能开始（表演）。

南方周末：看资料说你会很在意导演的一种评价、一种眼神，觉得自己没有演好，这算内耗吗？

王劲松：其实我们是很脆弱的职业，我们很在意导演，因为我们依赖他，他是我们的一面镜子，有时候就像你自己脸上，比如说这地方起个痘你看不见，但是他是在屏幕面前盯着看你的那个人。他会告诉你，你这个地方不太好，你能那样一点就好了。所以我们要相信他，演员跟导演之间的关系是无私的托付，只有这样才能好。

南方周末：你更喜欢演历史剧、年代剧，为什么？

王劲松：因为它会有空间，会有给你去创造、去讲述的空间，甚至于说大一点，可能你会把个人的一点点历史观点，作为一个“私货”放进去，然后你会觉得特别高兴。尤其是如果播出来以后，观众觉得还挺好，你会觉得这点“私货”自己藏了好长时间，它很有价值。

南方周末：《大明王朝1566》里的杨金水是不是也像你说的做过很多这样的努力？或者也夹带了一些自己的历史观点？

王劲松：没有，杨金水倒没有，真没有。现在距那会儿将近二十年了，但我依然觉得那时候是幼稚的。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刘和平老师他跟组，他给予了我很多的鼓励和创作的勇气。我不厌其烦地问，他也不厌其烦地教。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我问他的好多问题都很幼稚，但正是这样的幼稚，像一个小动物第一次接触水面这样的试探，我们在真正的历史大剧当中去触碰它，才有了后来观众对这部戏的认可。

王劲松在《大明王朝1566》中饰演杨金水。资料图

南方周末：你还演了挺多古偶剧，有些口碑甚至很不好，演的过程中会有不适应吗？

王劲松：首先就是我在演的时候，我不知道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口碑会怎么样。不论是什么样的戏，你有很多的原因去演它。我是为什么去的？有的很有意思。在这里我就不去一一表述了。但是我要努力做的是什么？我是一个个体，我不是一个电视剧的整体，我要做的是我不能掉，我有我的坚持，我有我的底线，它（整部剧）可能会掉，它掉是我这个个体无法把控的，我坚持（饰演的角色）在我的底线以上。

南方周末：《风吹半夏》许友仁这个角色跟你以前的角色差别还挺大？

王劲松：怂还小坏，小心眼特别多，而且戏精，特别能演，在老婆面前演一套，在女儿面前另演一套。这个角色是我自己选的。当时跟导演在做沟通，他希望我能演一个戏更多、在剧中分量更重的角色，但是我觉着这个角色我有感受。到了我这个年龄，对生活的积累，在看某些文字的时候，你会想要通过这样一个角色表达出来，就是对亲情的理解、对生活的理解。他可能会跟你情感相通，或者跟你熟知的某一个人是极其类似的。你看到他的时候，你能体会这个人物每一个行为背后的东西。所以我不在乎戏少，我愿意演。我不化妆，每次化妆师不由自主给我梳头，我都说不要，他不是一个会修饰自己的人，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他只在乎他的孩子、他的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了让人家觉着非常痛恨的，但是到最后你才觉着这也是真实的父亲。中国的父亲大多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甚至让人厌恶，但是所有的对女儿的爱都藏在里面。不到最后大家是看不到他那一面的。

王劲松在《风吹半夏》中饰演许友仁。资料图

南方周末：你演完《猎毒人》之后又演了《破冰行动》，两个角色非常相似，在接戏的过程当中，你会避免同质化吗？

王劲松：你演一个角色，演好了以后人家就来找你演同类型的。因为你像上了保险一样，有经验，肯定能演好。就像吴显龙这个大佬，剧组一定要找一个大佬，站在于和伟老师面前像他的大哥，而不是像兄弟，得有这样的感觉。要跟导演们说，我还可以演很多种类，不要同质化对待我。比如我最近十年演绎的角色，好多都没老婆，也是同质化的问题。

王劲松在《破冰行动》中饰演“东叔”林耀东。受访者供图

“过去并不是苦涩的回忆”

南方周末：你在话剧团的日子给了你怎样的历练？

王劲松：太多了。那时候在话剧团贫困、局促、非常囧，咬牙坚持。好在有一帮同学和同事相互支撑。如果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下去的。

大家在一起，大家一样穷，一样的困惑，一样的窘迫。你就谈恋爱都谈不起。谈恋爱就绝对不敢上街，因为上街就得花钱，就只好躲在房间里面。

我前两天碰到了一个同事在深圳。我们回忆起当年用电炉子，一个小铝锅，然后放上水涮菜叶子吃，蘸酱油。那样的日子我们最大的营养是加一个鸡蛋。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但是我现在没有觉着它是一个多么苦难的回忆，我觉得它很快乐。最起码我们的青春是不羁的，是充满了想象力的，是什么都敢去想，什么都敢去做的。所以南京话剧团里的青春时光是我的土壤。从那儿开始我走上舞台，团里面让我做主演，也是我们这拨学员里面最早的。一部一部演，每一到两年演一个大戏，我才能有今天的积淀，我才能有今天的发展，我所有的琢磨角色、看剧本的习惯都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王劲松在1990年的电影《想入非非》中饰演小侯。资料图

南方周末：这段经历对于你人格的塑造是怎样的？

王劲松：好险呀！如果我不坚持，可能就会去做别的职业了。所以幸亏我坚持下来了。还有就是我是幸运的。这一点必须要感恩一路走过来很多很多给予我帮助的人，所以有时候在创作当中，在接戏当中，如果是曾经给予过帮助的人，说劲松，你能不能帮我演这个？毫不犹豫，可以。我可以不去过多揣摩这个剧本会给我带来什么。在我这个年龄，可能情感对于我来说比较重要，曾经给予过我帮助的人，我应该这样去对待。

南方周末：所以你不在意主角配角、戏份多少？

王劲松：不想演主角的演员不是好将军。当然，戏多和戏少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你戏多，你量多，你会有更多话语权，按照你的方式、你的想象把它呈现给观众，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有时候它不一定合适。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城中之城》是一群中年人的形象，但是你看现在播出的剧当中有多少是一群中年人的形象？太少了，大多是年轻人的形象。那么在这个时候它不是你个人的需求能够改变的。那我们就找能够适合自己的，在不多的篇幅当中能让它绽放出你能给予他的光彩，绽放出这个角色的魅力，我们就挑这样的角色来演。坚守你自己的底线，不要让自己掉下去，你无论在哪儿都是有标准的演员。

王劲松在《北平无战事》中饰演王蒲忱。资料图

南方周末：你演了几十年戏，作为演员对行业变革最明确的体会是什么？

王劲松：2000年以后是一个最大的变化。2004、2005年你会突然觉着戏多了，闲不住了。别人愿意出更多的价钱来请你。从那种局促的生活，为了生存，每天要算着这个吃喝拉撒的账，突然觉得我可以不算了。按相声的话说，我喝豆汁可以吃一碗倒一碗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搞创作了。

南方周末：你的阅读习惯是什么样的？

王劲松：看剧本吧，看剧本都看不过来。阅读是一种营养，但是得分时间，像从春节到现在我是比较忙的。我买了木心先生口述的那个《文学回忆录》，到现在也没看完。我一会要出发去机场，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带出去，可能我还是没有时间看。但是生活本身就是一种阅读。年轻的观众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你把你的心放在文学作品里面，特别好，因为文学作品是前人总结出来的，被各个国家、历史、前人检验过，它是优秀的文字，是高尚的情怀，你可以去膜拜它、去读。但生活本身就是一个阅读的过程，你接触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儿，你去感受自然，你去感受天空，尤其是现在这样一个季节，感受这个世界的鲜花，鸟在飞翔，柳树在轻轻地摆，它就是阅读。

（潘轩对采访亦有贡献）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何豆豆 佟金扬

责编 刘悠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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