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鹅鹅鹅》？导演胡睿：它直面当代人的焦虑感

发布时间：2025-01-05 15:02

天目新闻记者庄小蕾

“好高级啊，但是我没看懂。”这大概是许多网友看了《中国奇谭》第二个单元《鹅鹅鹅》后的心声。

在这个火爆全网的中国动画短篇集中，《鹅鹅鹅》以独特的美学风格和广阔的想象空间自成一派。它改编自南朝时期的志怪小说集《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也称《鹅笼书生》）一文，糅合了默片风格和哥特式美学表达。很多网友一看完，就开始在网络上拼命刷解读。有人说这个故事讲的是欲望无止尽，有人觉得它表达的是自我的失去，也有人在这个故事中看到了“人心不可测”的意味……

《中国奇谭》之《鹅鹅鹅》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故事？背后的寓意是什么？狐狸书生是致敬《天书奇谭》吗？1月6日，记者专访了《鹅鹅鹅》的导演胡睿。在他看来，《鹅鹅鹅》这个故事有其现实意义：“它直面的是当代人的情感焦虑和职业焦虑。”

探讨人性与欲望

“在面对职场焦虑上有现实意义”

在《鹅鹅鹅》中，货郎在诡异的鹅山偶遇了瘸腿的狐狸公子，却目睹了一场“心上人”的层层套嵌，最后“失踪”在鹅山。对《阳羡公子》这个故事，蒲松龄曾评价说，“世态渔洋已道尽，人间何事不鹅笼”。胡睿导演在知乎上撰写了解读，他认为这个故事“讲的是人心多变，幻中出幻，展现的是中国的‘志怪之美’”。有意思的是，这个脱胎于《续齐谐记》的故事，有着非常大的解读空间，几乎每个人都能做出自己的解读。

《鹅鹅鹅》官方海报

记者：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志怪故事来改编？

胡睿：这个作品的创作缘起，是因为我在阅读中国文学中的志怪小说中，发现了独特的美。中国的志怪小说很有想象力，没有那么多说教的负担，很放松，很有娱乐性。我希望把这些美的和想象力的部分，尽量完整地保留在这个作品中。

记者：《鹅鹅鹅》这个单元出来后，网友一边看不懂一边大呼高级。有没有哪种网友的解读是您觉得比较有道理的或有意思的？

胡睿：我们这个项目在B站上发布后，很多up主都很有兴趣去解读，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觉得一个作品能引起大家的讨论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有的up主从情感角度来理解，觉得货郎带来两只鹅，最后失去三只鹅，指的是人在感情上的得失心，这种解读我是比较认可的。

胡睿在知乎上撰写的解读

记者：这个故事放在现在有什么现实意义吗？

胡睿：我觉得有两点。一个是“鹅笼”这个概念，人生处处有鹅笼，鹅笼之外有鹅山，每个人都容易被自己的“鹅笼”束缚住。另一个是狐狸公子“套娃”，每个人都把心上人装在自己肚子，却不知道心上人也有心上人。所谓人心隔肚皮，就容易产生焦虑。这些焦虑就是大大小小的鹅笼，我们的主人公没有接受鹅女士的表白，没有选择进入鹅笼。这也反映出我们的一种创作观念：不要过分焦虑。

记者：那您认为这个作品的结局是光明的吗？可能我的感受比较悲观，因为最后结尾货郎“失踪”在鹅山里。

胡睿：我只是说出我自己的看法。这就好比说，一个人一直很平稳地生活着，突然有一个很大的机会来找上你，比如世界前十强的公司给你offer了，不管什么原因，你错失了这个机会，你还是你，但是你心里就不会再平静了。这就是货郎的状态，他还是他，但是他心里又认为自己失去了一些什么。

但我也不认为，这就是人生的悲剧，毕竟你还是你。这就又回到刚才我说的，这个故事还是光明正向的。现实中，我们很多人都太缺乏安全感，太容易焦虑，喜欢一个人就怕他不喜欢你，想去禁锢自己的爱人、去查爱人手机。与其让自己这么焦灼，不如放开胸怀。如果放得下，踏踏实实做自己，别老纠结徘徊，你就不会迷失。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人要如何面对情感焦虑和职业焦虑。

记者线上采访胡睿导演

中国货郎有了哥式黑眼圈

“台词想保留文言文的微言大义感”

在绘画风格上，《鹅鹅鹅》独树一帜。它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手绘素描的笔触，同时采用哥特式的表现手法，不但给货郎安上了“黑眼圈”，还结合中国画留白的意境，将中国志怪的瑰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中国货郎有了黑眼圈

记者：《鹅鹅鹅》的画风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风格是如何形成的？

胡睿：也不是刻意选择的，而是跟我从小受的美术教育和后来学习电影、研究生转学动画，都有关系。我小时候画画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欧漫、日漫可看，只有老一代艺术家的连环画看。《鹅鹅鹅》里面意象的选取和早期中国的连环画艺术和绘画艺术是一脉相承的。后来我在德国学电影，受到了表现主义、哥特式文学美学的影响。在创作《鹅鹅鹅》时，自然而然地就把这几种风格叠加进去了。比如货郎，他就像是从明清画本小说的插图中走出来的人物。但他脸上又带着烟熏妆，即古代又现代。

《鹅鹅鹅》中出现这种默片形式的字幕

记者：为什么采用默片的形式，台词中也加入了“第二人称”？

胡睿：用默片这种形式，就是想给人看更多的画面，提供一种阅读的乐趣。我们把画面实在表达不出来的东西，放到台词中，能少说一个字就不多说一个字。最开始的字幕更多，都被我们砍掉了。古人文言文讲究微言大义，字数少，意境深远。我也想在台词中尽可能保留文言的意境。

狐狸公子致敬《天书奇谭》

“中国动画要做到奇、趣、美”

写形易，写意难，《鹅鹅鹅》在保有留白意境的同时，也致敬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的经典动画《天书奇谭》。在中国动画走过百年的时间节点，这种传承似乎有了一种别样的意义。

狐狸书生致敬《天书奇谭》中的狐狸阿拐

记者：有人看了会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恐怖，有刻意放大惊悚元素吗？

胡睿：没有想要往恐怖片的地方靠。我在读《太平广记》和《聊斋志异》的时候，经常会有那种一下子惊魂的感觉，很提神。狐狸公子致敬了《天书奇谈》中的阿拐。我觉得妖怪和人不太一样。妖怪比人更原始、更洒脱，比人更张扬，是一个人最初始、最本真的状态。我们现代人在今天这个社会里，是不可能做到像妖怪这样的。所以最初的考量，是要还原这种可爱的妖怪本真的一面。

记者：《中国奇谭》是致敬中国动画百年的作品。您觉得中国动画发展到现在，遇到的瓶颈是什么？希望在哪里？

胡睿：我觉得中国动画在一百年的当口，应该有一些自己更独特的东西出来。我们经历过改革开放，也有过震动和调整，目前整体中国动画工业还是在一个追赶和模仿的轨迹上。我觉得中国作为一个历史文化积淀那么深的国家，在动画的表现方式上，还应该像过去美影厂的老艺术家一样，拿出跟别人都不一样但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故事，比如《三个和尚》。

不一定要美式超英或者日漫的那种风格，中国的文本足以支撑我们后辈去尝试做一些选择。动画工业化的路不是只有一种范式，我坚信中国动画一定会走出一个跟谁都不一样的步伐，在世界舞台上重新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