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五一时去看《春娇救志明》，影院里情侣居多，显然是冲着春娇和志明这对分分合合8年的情侣而来。可是电影一开始，却是怪兽趷趷刚吃小孩的情节，周围不少人拿出票根疑惑地嘀咕：“是不是进错影厅了？”这些影迷显然称不上是彭浩翔的粉丝，因为粉丝都知道彭浩翔有多“鬼马”。一部都市爱情片里放怪兽、外星人，还有那些被称为“污”的恶趣味，就是他的“典型特征”。
70后的彭浩翔身兼作家、编剧、制片人、导演、演员、主持、书籍编辑、摄影师及装置艺术家等多重身份。1991年，彭浩翔中学会考只两科合格，向父亲提出欲当电影导演，其父却劝他去学冷气维修。他曾当过信差、酒店房间清洁、卡拉OK杂工、儿童画导师、医院儿科病房表演魔术及穿戏服在仿古酒楼做服务员等多种工作，同时亦兼职于报刊撰写小说和影评。1993年赴台湾念书，数月后辍学回港，随即加入香港亚洲电视，担任综艺节目编剧，偶尔参与演出。2001年执导其首部电影《买凶拍人》一举成名。五一档电影《春娇救志明》是其拍的《志明与春娇》系列第三部。8年间，彭浩翔与两位主演余文乐和杨千嬅，一同成长。而春娇和志明，也仿佛成了大家庭中的成员，成了观众身边的朋友。
提问人：张嘉
答题人：彭浩翔
时间：4月30日
1 是什么契机让你时隔5年，拍了《志明与春娇》系列的第三部《春娇救志明》？
我在东京经历的3·11地震给我带来一些启发，我发觉只有在危机时才可以看到一个人最真实的性格。当时我在东京一间酒店做访问，一个与我认识很久的日本女生来帮忙翻译。访问刚刚结束，就发生了地震，当时我想要拉她一起到桌子下躲避，但是她害怕得不愿意移动。我躲避到桌子下后，继续喊她过来，她仍然不动，直到地震结束都没有过来。等我回香港之后，我收到一封她写的电邮，责怪我为什么没有待在她的身边陪她。我就回答说，“因为我待在身边帮不到你，如果那能增加你的生存几率，我可以在那里，但是不会。”这之后，我才发现她真正生气的原因在于，虽然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但还是希望有人能陪她一起做错。我认为这个事件，就很能表现男女之间对于同一件事情的不同看法，后来决定不如把这个故事放入电影中，作为春娇和志明吵架的爆发点。
2 第三部的片名为什么会用到“救”这个字？还会再拍第四部吗？
因为我觉得当两个人恋爱久了，你会需要某一方去解救你，一种精神上的解救，帮助你去成长，让这段关系继续走下去。
春娇的拯救不是说她改变了志明，是张志明感觉到她救了自己，让他感觉自己需要长大，这个最后做决定的人是志明，而不是春娇。你没法逼一个人去改变。爱情的“救”是双方的，不是单方面的，其实是一个互相拯救的过程。
现在很难回答是否还有第四部，我拍第二集的时候也没有打算拍第三集。首先来说目前没有第四部的计划，就算过了几年想再拍摄第四部也不代表一定要按照顺序拍摄他们结婚、照顾小孩。为什么不能拍回第二部与第三部之间的故事？还可以拍他们成为张志明、余春娇前一生的故事，古装的故事。
3 为什么你能把生活中一些平凡小事拍得这么有趣？
我觉得其实不是我在生活中真的遇到了志明和春娇，可能我遇到的人与你遇到的人一样平凡，只是在平凡的人里面，我们要慢慢把他有趣的点放大。好像我们拿到一粒种子，但是我们把这个种子变成一棵树，这需要时间、过程，我觉得我比较幸运，能把这些平凡的小事变成有趣的题材，也没有离开原来的生活。
4 春娇和志明的故事为什么能让观众这么有共鸣，你认为一部电影若想引起观众的共鸣，关键是什么？
很多爱情片都是想拍一些我们做不到的，好像银幕中的恋人对爱情一直都是很坚定的，愿意为爱情牺牲很多东西。因为我们现实中做不到，所以大家会期望一个像《泰坦尼克号》里杰克那样的男生，一段这样的爱情。但是，我反而想拍真实生活中的恋爱，真实就是我们很多时候做不了这样的牺牲，我们都是平凡人，我想拍这种平凡人的感情，《志明与春娇》一开始也就是这样计划的。观众能感受到两个角色是不完美的，充满缺点，但也因此让观众觉得很生活化，觉得他们仿佛就在身边，而不是生活在银幕中，我想这也是他们能受欢迎的原因。现实中我们都是优缺点混搭在一起嘛，我不会认为他们“渣”或者“作”，我觉得他们比较真实。
让观众产生共鸣，首先故事要来自生活，而不是要特意想出一个让大家有共鸣的故事，你需要找出一个打动自己的点。我开始拍第一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有第二部和第三部。只是当时出现香港禁烟的事情，看到有同事会在街口抽烟，跟完全不认识的人聊天，当时我觉得这种感觉很有趣。我不抽烟也跟着去，听他们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慢慢发现原来这个城市里面有好多这样的感情在，就想不如拍一部这样的电影吧。观众看的时候发现这不是一个故意编写的故事，而是真实来自生活。
5 据说志明和春娇都很像你，你像志明那样爱乱买东西吗？
志明有一部分性格和我很像，当他面对压力，不想认真讨论时，就会讲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例如第二部中，当春娇在度假屋中聊到他们两人关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乱讲，这是他的逃避方式，也是我从小都用的方法。当我每次很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想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所以基本上我写喜剧，写笑话，都是我很不开心的时候，因为创作喜剧就是转化这种情绪的一个方法。
张志明这个角色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个人的投射，我特别喜欢买东西，最近也在改变这个习惯。片中志明买的达利就是我的，我当时这样解释给我太太听，说这个东西可以放首饰，是有用的。作为一个创作人，我很欣赏其他创作人做出来的不同的东西，所以我经常是用创作来赚钱，再去买人家的创作。
我有点志明的孩子气，又像春娇一样缺乏安全感。我跟张志明也不是完全一样，不过我们都在成熟，成熟的一个表现是主动改变自己，去慢慢地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不是别人逼你，是你自己主动去改变。
6 杨千嬅和春娇像吗？这次还讨论了春娇的原生家庭对她造成的阴影，为什么会在爱情片里选择探讨一个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
千嬅和春娇相似的地方，在于她经常会有很多好玩的怪主意，很多奇奇怪怪的点子，我觉得这点和春娇很像。其实在我创作春娇的过程中，一开始写的是我太太，但是后来也渐渐把千嬅的一些特点放入这个角色中。
我觉得爱情片一定要讲一个角色的爱情观，对一个人的爱情观影响最大的不是你的拍拖经历，而是你家人的婚姻生活。你一直观察的婚姻和爱情就是你爸妈的关系，所以你会用他们的方式来看这个世界的爱情。我觉得这个影响其实蛮大的。因为我爸妈婚姻失败，我就没想过自己会结婚。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态，我觉得可以试一下，所以我最后碰到我太太就结婚了。
7 你相信爱情吗？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爱情呢，我都结婚了嘛。
8 片中摄影师展示的大便照片是你自己的吗？
这个拍了两年，公司还有一大堆相册。因为我有一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很多人记得每段感情，吃过的每顿饭，但是你不会记得你身体的一部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拉的屎，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是只要我按一个键它就会被冲到太平洋，永远都不会见到它，那我为什么不留一个纪念。所以我从那天开始决定拍我的大便，拍了一大堆这种照片，回公司就把这些照片交给我的助理，让他们帮我整理成册，因此经常被我太太骂，“浪费所有人的时间来整理你的大便，这跟创作有什么关系！”但我就是想整理，整理了两年，突然觉得放进剧本里也不错。
9 你这些年的口味有没有变得重一些？
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重口味，重到现在，我都不觉得了。体重就变轻了一点点。
10 你的作品似乎都倾向于从小人物之间的感情去说明，哪怕是社会事件，也会衍生出一个特别小的情感故事，为什么？
我觉得所有大时代中打动你的都是小人物之间的感情，哪怕是《泰坦尼克号》，对我来说这个电影不只是一个沉船的事情，更是杰克和萝丝一见钟情的爱情，是一个爱情故事。所以对我来说每个人的感情更为重要，我更关注这个点。我常常能注意到很多生活的细节，例如香港禁烟，不能在室内抽烟之后，其实会影响到我们生活当中很多的细节，但是很多人不容易去注意这些，但是我就会一直想，喜欢从这种经历里面琢磨出故事来。
11 生活中的哪些故事会特别打动你？
我很喜欢在茶餐厅听别人吵架，因为那是最真实情绪的冲击和交流，你发现他们的对白讲得特别好。一开始你听不明白，但听了几段后，你往往就能知道个大概。他们不是故意把信息流露给你，但是你能逐渐了解，我觉得这样的对白非常好。我经常建议年轻编剧去偷听这些对白，因为这些对白是最真实的，他们能在零碎之间交代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所有电影的对白都应该是这样。但往往编剧的对白经常会因为事先想好要表达什么，所以往往会讲多或者讲太白，观众就会感受到对白不够自然。
12 你导演或监制的作品类型很丰富，为什么喜欢做各种尝试？
因为我喜欢的东西太多，我爱看欧洲艺术电影，也爱看美国的商业电影，所以我觉得没有特别的一种共性在，只要是我觉得好的故事，能打动我的故事，我就会想拍。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自助餐，因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选择一些，所以在我拍电影的时候，也经常喜欢把不同类型的东西混搭在一起，看看会擦出什么有趣的火花。
13 当有灵感出现的时候，你会用怎样的方式记录下来？
我通常会选择不记录下来，因为我觉得创意是每天都会出现的，你先尝试不记录它，然后过一个星期，看自己是否还记得，如果已经不记得了说明这个可能不重要。如果过了一个星期，还记得它，再把它记下来。
14 作为一个男性导演，你是如何做到这么懂“女人心”的？
从读中学开始，我就是女生身边的“好闺蜜”，她们都愿意把故事讲给我听。我从小就很愿意听女生讲她的感情问题，不管是朋友，还是朋友的朋友，只要她有感情的问题，都愿意来跟我聊。我也认识好多像春娇这个年纪的女生，跟她们聊天，了解她们的感情问题。很多女生把我当成了“知心大姐姐”，甚至还有人怀疑起我的性取向，这真的让我很伤心，哈哈。
15 你创作时有什么习惯吗？
我写剧本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喜欢用朋友的名字，因为我很怕随便创作一个角色的名字，好像世界上没有这个人，我觉得这很困扰我。要是我把朋友的名字写进剧本，即使他的性格与角色不同，我也知道这个人是真实的，对我来说会比较舒服。其实对于创作，千万不要拘泥于形式。剧作上的结构、手法都可以学，但生活经历是学不来的。
16 你的作品很鬼马很大胆，但总会落到一个严肃的层面上，为什么？
其实我觉得我每次都非常严肃地在写故事，你可以用一个鬼马的方法，但是讲的主题跟结构都是蛮传统的。我的第一部电影《买凶拍人》讲的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如何在环境不好的时候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当年我要是写一个“电影导演如何当导演”，没有人要看，所以我选了一个很疯狂的方向，一个杀手，很想当一个很酷的杀手，但是让他当不成很酷的杀手，要帮这些有钱太太杀人。其实我只是把这个故事的主体套在一个天马行空疯狂的东西上面，但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东西，很传统的主题。
17 你曾自嘲是“病态处女座”，是不是和你合作很难？
我是“吹毛求疵的病态处女座”，给我的剧本得遵守“十诫”，其中包括对文档页面上下、左右边界尺寸的具体要求，数字精确到0.1毫米，否则你剧本再好，我也不看。上完厕所后出门“最处女座的方式”，是你可以拿纸巾包着门把手出来，再扔掉纸巾。如果厕所没有纸巾，那就等别人出门的时候，你跟在后面一起出去，这样就不用碰到门把手了。
我绝对不会找处女座的一起工作，因为这样可能会给彼此带来困扰。我跟杨千嬅、余文乐已经合作了很多年，他们也已经很适应我的工作方法，所以他们几乎都能猜到我想要什么，我会很放心。这种信任的关系其实是花了很多年时间建立起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用一些我信任的演员的原因。
处女座对我的最大影响是，我会把处女座的这些烦恼拍到电影中去，同时还会更留心细节。华语电影老是说要拍大场面，我觉得这样拍并不会让我感动，反而是小的细节更能打动我。
文/张嘉
编辑/刘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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