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写下去,你们也还会是第一批读者” 原创 吕晓宇 单读
今天这篇文章,是晓宇写给编辑的“不多余的话”,他忆起与三位编辑初次见面的场景(连对话都记得清晰),以及《利马之梦》出版过程中与编辑、设计师的共同创作。在一遍遍的修改后,书终于出版,而告别也在发生……对晓宇来说,重要的早已不是什么“在 30 岁前出版了一本书”,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与同伴一同思考,一同反抗,因而形成了一种爱的关系。
给编辑的不多余的话
撰文:吕晓宇
我庆幸这本书和大家见面了。
我以为会因为如愿以偿地在 30 岁前看到这本书的面世欣喜不已。这本书最终出来的时候,我最为欣喜的是和编辑们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了。
这本书的最后一章《最后的革命与贵族》是单读采用我的第一篇文章。那时候,我把写作当作是预防读博抑郁的手段,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不定期更新。不知吴琦从哪看到了,找到我。我听过单向街书店,没听过单读。意料之外的是,我还收到了一笔稿费。我读书过程可谓一帆风顺,写作并非如此。那一篇发表前,我把非学术写作视为是“私域”,传统意义上的作家梦,恐怕早便放弃了。
半年后,我见到吴琦本人,他在屯里请我吃了一顿湘菜,喝水的间歇,他说,你写作的目标是什么?我说,既然是要发表的写作,就要让人看懂,考虑读者,把对话继续下去,不然和写日记有什么区别。他说,大部分作家不这么想。我觉得奇怪,哪个经典之作会刻意给读者制造障碍。我调侃说,那我就只能写写白话文了。他说,那你接下来要写什么?这倒是把我问住了,我没什么计划,心情来了就写而已。他问了之后,我意识到要开始安排写作了。我问吴琦要“写作锦囊”。他说,我没什么锦囊,然后给我拎了一袋子书。
我在北京的夜里开始读《屠夫十字镇》里射杀水牛的冰冷场景。
和罗丹妮见面的时候,在社区里的一家小酒吧,她说,下班后来和吴琦及我见一面。快到午夜了,我以为她不会来了。她进门了,坐下来,没点酒,我想她打个招呼后就要走。我们没有聊任何写作、工作甚至是相关书的话题。她说自己没有方言的一刻时,我立刻感觉到找到了同志。这些年,我总能在人群中发现有相似成长经历的人。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聊童年。等社区门口分别,她说,哎,我们都没聊书。吴琦说,赤子之心的人还是存在的吧。我说是,需要见证“人迹”,才能相信。
刘婧出现在武汉的时候离她说要来已过了几个月了。我们在新开的一家 18 见面,她一点也不喜欢精酿。我迟到了好久,那阵子在三镇来回奔波。劫后重生见到朋友,我不停地说话,像积攒了一个夏日的洪水。她说,我们在想出秘鲁的那一本书。我说,那一本太短了,太不完整。她说,但是那一本最能体现你。
我好像很容易被单读的编辑们说服。
电影《波特小姐》
收到修改意见的那一刻,我觉得这本书成了一项集体的工作。诚惶诚恐。或许是学术后遗症,习惯没有人会逐字逐句读你的作品了。我们讨论如何让这本书成立,它需要一个诚实的序言,这不是一本学术书,也不是一本小说,那它是什么。读者看到的序言,是在北京的春日周末的一大早,我们在鼓楼的 Alba,刘婧把打印出来的章节交给我,一段段地讨论修改而成的。
后来,我没事就去 Alba 改稿子,似乎编辑的精神气还留在那。
也是通过这一本书,我对这个领域里的工作有了基本的概念。一位尽责编辑的工作是无底洞,近乎自我牺牲。一位好的设计师,当然也是。政坷的封面设计出来了,那一抹橙色,就如同我当时在跨洋航班上看到的光暗分界线。他在阳台上,一边躲蚊子,一边跟我解释了颜色、字体和行距的选择。当然,他还提醒我,可以在封面里藏一句话。我的小心思得以满足。
我现在看任何一本书,会翻开去看责编和设计师的名字。至少我的这本书里,他们都是共同的创作者。
因为书的宣传,我夏天总是往单向空间跑,轻车熟路,吴琦说,可以给我放一个工位了,我每次去还能蹭顿饭,偷一批书回来。录视频的一天,耽误数日的书寄到了,我兴奋不已地奔去库房,像是去领录取通知书。
拿到书的当日,刘婧跟我说她可能要离开单读了。
我知道这一纠结持续的时间,但没想到它会有真正发生的一天。我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站在雨中,一段旅途戛然而止,什么筹备已久的计划被取消,beginning 成了 ending。我原来还是很小时候的自己,希望某些时刻就那么永远地保持下去。虽然我口头上说了那么多的时代的流动。
电影《奇幻人生》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读皮萨尼的《印尼 Etc.》,这本书也陪伴我度过北京异常多雨潮湿的夏末。碰巧,里面的作者在亚齐岛旅行时也收到了编辑辞职的消息:
“信上说,她要辞职了。”
“这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我立刻紧张地想到我的书恐怕会成为孤儿,我得单打独斗地应付后续工作,愈想愈觉得难过,泪水跟着涌上了眼眶。但我不想坐在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小城当街啜泣,于是连忙跑回民宿。”
“穿过客厅的时候,老板全家坐在地板上看连续剧,没人跟我打招呼。关上房门后,过去七个月来的旅游记忆骤然排山倒海而来,我想起我曾经住在阴暗潮湿的跳蚤窝,早晨 4 点被清真寺的声音吵醒、5 点被鸡群吵醒、6 点被学童吵醒;总是单枪匹马在各处闯荡,被问到为什么没有任何朋友,被告知我年轻时一定很美;七个月没有卫生纸、酒精或英语对话;半年多来只能换穿同样的六套内衣裤,不停地打包再打包,生了烂疮的脚才刚复原,又莫名其妙地起疹子;七个月来为一堆说不出道理的事情寻求意义,努力融入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世界——这一切使我崩溃了。”
这像是出书的最后一关,弗米尔星。还有那么一个时刻,我希望持续下去。一天,我被叫到单读给书签名。一千本。我蹭了一杯咖啡,刘婧把她的笔给我。快日落了,阳光正好在签书的桌子上,从一头缓缓往另一头滑过去,我把签好的书放在光阴交叠之间。我听着编辑部的讨论,丹妮每叫我一次,我就会签错一回,本是两个字的名,变成了三个字的全名。我说,你快别叫我了,不然我要多写一千个字。
电影《书店》
那天下午,我只能专注地做一件事,眼睁睁地看着光,从桌上流淌到地上。
我会写下去,你们也还会是第一批读者。他妈的有人跟我说,吴琦在去年艰难的时刻引用过一句话。我他妈不记得了,在哪也找不到了,似乎是说:
“一同思考,一同反抗,这俨然已经是一种爱的关系。”
▼不多余的话
原标题:《“我会写下去,你们也还会是第一批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