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之后，再无史诗级华语电影？编剧芦苇有话说

———————部分内容节选自《他是《霸王别姬》和《活着》的编剧，却再没遇上识货的导演》中国新闻周刊专访芦苇

法国当地时间2024年5月25日晚，第77届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公布了今年22部竞赛单元影片的获奖名单。由肖恩·贝克导演的《阿诺拉》获得了最佳影片金棕榈大奖。三十多年过去了，华语电影仍然无缘金棕榈奖，我们不禁要问：“华语电影怎么了？”。

1993年，《霸王别姬》在戛纳电影节摘得中国迄今唯一一座金棕榈奖杯，同年获得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那一年，编剧王天兵在美国留学，在斯坦福大学附近一家艺术影院第一次看《霸王别姬》，惊叹其与以往所有中国电影都不一样，与《黄土地》《孩子王》《芙蓉镇》这些八十年代大陆电影相比有质的飞跃。紧接着，《活着》改编自余华的小说，张艺谋和芦苇将其类型定位为正剧传奇和家庭伦理剧，亦有史诗精神的追求。1994年，《活着》也在戛纳电影节大放异彩，获得评审团大奖和最佳男主角。《霸王别姬》、《活着》这两部传奇影片都离不开一个男人——芦苇。

“我自己觉得我至少有十来个剧本，一点都不比《霸王别姬》差，甚至更好。”芦苇淡淡地说，“毕竟我也还在努力进步，虽然缓慢吧。”可惜的是，这些剧本都没有拍出来。在他的对谈集《电影编剧没有秘密》一书中，揭秘了那些年他参与电影《赤壁》和《白鹿原》编剧但最终被弃用的往事。这些故事总结起来就两个字：错付。他希望拍成拿得出手的中国史诗片，但导演却意在它处，有时为了市场而放弃严肃面孔，有时只是为了捧女演员。

书里，放了他近十年来对国内外一些热门电影的短评，辛辣刺耳又酣畅。

他评价《黄金时代》“没有故事，没有人物，没有主题，基本是‘三无’产品”；

《八佰》“既没有真相，也没有深刻、准确而动人的人性表达”；

《一秒钟》“隔靴搔痒”；《寄生虫》“过于刻意”；

《一步之遥》，简直“不知所云”。

让人略感诧异的是，这位艺术片资深编剧，对一些商业片不乏肯定。他觉得《战狼2》类型做得不错，是成功的英雄片。而《小时代》有一百个缺点，但有一个优点——类型清楚，“这一点郭敬明比陈凯歌要自觉。”最近一些年，芦苇欣赏的电影，也都在类型上有成功之处。他觉得《哪吒之魔童降世》充满生命力，类型很完整。《我的姐姐》是难得一见真切而又好看的家庭题材电影，饱满精炼而不拖沓。《我不是药神》难得地触碰到了社会现实，“在艺术性、商业性和类型上都很完整”。他觉得《封神》也是一部成熟的英雄成长史类型片，制作质量上达到了新的高度。

这些影片的共同点是“类型”，这正是芦苇独步天下的秘籍。很多人将《霸王别姬》和《活着》视作中国文艺片的巅峰，毕竟看起来那么“艺术”，国粹京剧、历史创伤、文学经典、现实批判……但芦苇其实是当作类型电影写的。接到任务后，他觉得陈凯歌以前拍电影不重视情节，沉湎于诗意，但有时很沉闷，建议用好莱坞经典叙事模式写《霸王别姬》。陈凯歌的父亲、《霸王别姬》艺术指导陈怀皑老导演也同意。交了稿，陈怀皑打来电话：“芦苇，你是个鬼才呀，我都看哭了。”

芦苇有一句充满历史感伤意味的名言，在网上广为流传：拍《霸王别姬》和《活着》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以为我们终于起步了，但没想到，那就是终点。

1999年，编剧王天兵跟芦苇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档案馆终于相遇。芦苇当时在查询杜月笙的资料，他们第一次吃饭时，自然聊起《霸王别姬》，王天兵惊讶的是，芦苇对于剧本写作过程、技巧和师承知无不言，“这个人太实在了”。之后一些年，他们多次深度对谈，2013年集结出版《电影编剧的秘密》。后来，第二部对谈录出版，芦苇觉得电影编剧并没有什么秘密，第一本书的名字有点故弄玄虚，便给新书起名《电影编剧没有秘密》。现如今两部书共同组成《电影编剧有没有秘密》。

对于电影编剧到底有没有秘密，大概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书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是两人以一百页的篇幅逐场分析《霸王别姬》剧本，像一场妙趣横生的文字拉片，同时细致地探讨起史诗电影类型。反复交锋中，芦苇脑中的观点逐步被激发成型。“芦苇创造出了中国的史诗电影类型，这两本书则以一种谈话的方式，确立了中国史诗电影类型的理论。”王天兵说，“史诗电影类型也是个手艺，希望能保存这个手艺，让后人少走一些弯路。”对于芦苇来说，抽屉里的那些剧本能拍摄与否，他已经看淡。他觉得剧本本身就是独立的作品，准备将拍过的、没拍过的剧本都出版出来，给感兴趣的人看看。奖项、名声、收入，都不再重要。正如科波拉在电影《巴顿将军》剧本里写的最后一句台词：“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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