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朵桃花一树开》随宇而安　^第2章^ 最新更新:2010

发布时间：2025-04-26 21:39

仙者，山之人也

　　我曾与仓颉对面而坐，一笔一划写下：仙者，山之人也。
　　无论是山上的人还是山边的人，总归是人吧。纵然四海八荒是个仙的见到我总要恭恭敬敬叫声“上仙”，但我始终觉得自己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顶多会飞，还会点小法术。神仙，和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食色当先。
　　所以闭关九千年，出关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蟠桃盛宴，酒足饭饱思淫欲，醉眼迷离间对着徐徐而来的男子嫣然一笑，说：“可愿与我春风一度？”
　　如果当时我少喝点酒，大概也不至于犯下这样的错误，至少能看出他身上穿的不是一般服色，而是只有九重帝尊才能穿的明黄，如今想来，连那水晶流苏都拂得我心口生疼。
　　这人，我是认得的。九千年前，三哥带着我去扶桑，曾见过他一面，只是彼时他仍是个糯米团子，见了我，糯软地叫了一声姑姑。
　　我掩面泪流。
　　怎么就上了我的侄子了……
　　此时此刻，我正东临碣石观沧海，彻底掩去了身上的气息，希望不要被我那天帝侄子找到。
　　虽然我与他并无甚血缘关系，叫一声姑姑也只是辈分而已，但看着他我便会想起九千年前的扶桑，想起一望无牙的小婴儿，想起他玉树临风的爹，然后罪恶感油然而生。
　　那日酒后乱性，醒来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敲晕了天帝侄子，胡乱地把衣服一披，匆匆忙忙逃了下界。事后才后悔莫及——早知当时就该一并消去他的记忆，可惜晚了，他会记得我不但上了他，还揍了他，对天帝陛下始乱终弃，纵然我名义上是他的“姑姑”，他也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我怅然叹了口气。
　　三哥便是在这时找到我的。
　　我知道他在东海海眼，这趟来便是来找他的。
　　我们这些初代的神仙与后来凡人修仙不同，他们或许还有一丝血的联系，我们却没有。名义上是兄弟姐妹，其实不过同样来自混元一气，只要不成亲生子，那便完全可以寿与天齐。
　　我已快到万岁了，是四灵族里最小的一个。三哥比我长了两万岁，拈花惹草了三万年，但因为始终没有孕育下一代，他的功力和容貌一直停留在巅峰期。
　　九千年不见，三哥风采依旧，风流不减当年，便是一片衣角也写尽了风华绝代，难怪多少年来无数仙妖神魔为他折腰，前仆后继。
　　“三哥。”我挥了挥手，扯扯嘴角，“好久不见。”
　　三哥眼角微挑，饶是无情也动人，眼睛那么一眯，我寒毛立刻竖了起来。
　　“九儿，你终于肯出来了？嗯？”三哥尾音一提，我又抖了一下，干笑地咳了两声，盘坐在云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三哥，我想你得紧，一刻也耽误不得，出了关第一时刻马不停蹄就奔来东海找你了！”我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盯着我，默不作声看了半晌，方才一叹。“九儿，你没有变……”
　　九千年，说长不短，但于我也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
　　突地耳朵一疼，我嘶了口气，忙道：“疼疼疼～三哥你轻点儿！”
　　三哥一手拧着我的耳朵，另只手捏着我的下巴，细细端详了片刻，阴沉道：“九儿，你破功了？”
　　我心上一颤，知道终是瞒不过三哥，于是缩了缩脖子，坦白从宽。“三哥英明，慧眼如炬。”
　　“是谁？”三哥的声音低沉得更加可怕。
　　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全交代了？三哥会不会一怒之下冲上灵霄宝殿把我天帝侄子砍了或者直接就把我砍了？
　　“是……天帝少昊……”我还是老实说了，我赌三哥不忍心伤我，至于天帝侄子，大概也没那么容易就死吧。
　　三哥明显怔住了，“他……”
　　我咧着嘴傻笑。
　　“为什么是他？”三哥喃喃自语。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他啊……

　　一万岁，往神仙堆里一放，我也不算青葱了。但扣去闭关的九千年，用三哥的话来说——我还嫩着。
　　有那么急着把自己的第一次交代出去吗？那么随便地，在喝醉了酒之后，看到像个人样的就招手勾引了小嫩草。
　　可能是……是当时醉得不轻，所以恍惚间好像是看到了天昊，毕竟他是他儿子，穿得像，长得像，我心里想着他，醉眼迷离地，认错了人，想要放纵一回，便借着酒胆犯了色戒。
　　其实天昊早死了，我该知道的，若他没死，我便是勾引有妇之夫，而他死了，我则是老牛吃嫩草。
　　无论是哪一种答案，总而言之，我是个坏神仙。
　　三哥长长叹了一口，“你打算怎么办？”
　　我耸耸肩，无奈道：“他不认识我，我把他打晕就跑了，来三哥你这里避避风头。”
　　三哥拉着我的手说：“傻丫头，跟我来吧。”
　　我心口忽地一暖，小时候便是这样，其他几个哥哥各忙各的，只有三哥带着我，便是风流也不忘带上我旁观，以至于我年纪不大，风流劲儿便跟他不相上下。
　　东海海眼是个极为凶险的所在，一般人到不了，三哥不一般，在海眼上开辟了自己的洞府，里间极尽舒适奢华，正是三哥一贯的风格，奇怪的是，竟然一个女人也没有。
　　三哥也没有给自己的洞府取什么风骚的名字，只简简单单地挂了四个字“东海海眼”。如今四海八荒大概也都知道，东海海眼上住了个不得了了不得的四灵族龙三。至于龙三是谁，知道的人多半已经应劫了。
　　三哥的寝宫华丽得紧，红珊瑚屏风，夜明珠灯盏，尤其是那张床，看得我眼睛都直了。那是一枚极大的扇贝，半倾着张开，下面一半是床，上面一半缀满了珍珠玛瑙串子做成的流苏，海中宫殿里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叮叮当当十分动听。
　　那柔软的大床，足以容纳五人翻来覆去了。
　　我赞叹一声，直接扑了上去，打了个滚才坐起身来看向三哥。
　　“三哥，你这九千年来一直一个人住在海眼吗？不会无聊吗？”
　　我记得，三哥是顶怕寂寞的一人，好游宴，夜夜笙歌，大哥不只一次教训过他，他勇于认错，坚决不改，后来大哥也就懒得再费唇舌了，只要他不犯原则性错误，大哥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仙界千年一日，人间界一日千年，老朋友们走的走，出去也没多大意思。”三哥在扇贝床上侧躺下，支着下巴看我，墨发如水倾泻横溢。
　　大概是太久没见过美色，我竟然看得有些发怔，半晌才道：“老七不是还在吗？”
　　“老七与我性子素来不和，去见过他几次，相对无言，便少去了。”
　　七哥的爱人死在九千年前那一场灭神之战中，那以后，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一人变得更加阴沉了吧。我记得，那时他是去了南海，以他的性子，只怕比三哥更加低调。
　　四灵族其他人，麒麟全灭，玄龟被降服了，朱雀成了天帝家的附庸，龙族就剩我们这不成器的三人……想当年叱咤八荒六和，唯我独尊，对比如今，实在不胜唏嘘。
　　不想再回忆了，我转移话题问道；“三哥，你这里可有其他消遣？”
　　三哥指了指一面水镜。“我虽不出门，却也知天下事，靠的便是这伏羲水镜。”
　　只要心中想着那人，便能从镜中看到那人现时的模样。
　　我怔怔地看着那水镜，突然之间水镜一亮，我又呆住了，许久之后才听到三哥问我：“九儿，看到什么了？”
　　“啊？”我回过神来，仍沉浸在方才看到的景象中。“没、没什么……”
　　在看向水镜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会不会什么都看不到了？
　　毕竟我想见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可结果我却看到了他的儿子，少昊。
　　年轻的天帝斜倚在龙座上，眉心微蹙，不知跟底下的官员说些什么。当先一人的服饰我是认得的，那是太白金星的官服，不过人我却认不得了，果然世上已千年，接替这个位子的人也不知是第几任了。
　　九千年前的那一任与我交情还算不错，在与他结识之前，我一度以为，他和天昊是同一个人，他抚着又白又长的胡子哈哈大笑，同我解释太白金星和启明星的不同之处。因我是先见了太白，因此先入为主地认为，启明星星君必然也和他一样，是个花白胡子的可爱老头，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太白，或许后来的事便大不相同了。
　　那时天昊还不是扶桑的帝君，只是洪荒乱世中小小的启明星君。天地分两界，上有天界，下有地界，分开这两界的便是银河，他是银河的巡夜人，启明星君，日落的时候出行，顺着银河而上，直到金乌升起的扶桑树方才停下。他与旁的人不同，总是昼伏夜出，一舟独钓，荡漾于银河之上，也不知想钓些什么。
　　也是那一年，我与三哥致气，不顾自己还没有化成人形便离家出走，出了东海，奋力地扑进银河，想要上天宫寻大哥诉说委屈，游到一半又累又饿，满目星辉，却无一样可入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我满腹怨念，欲哭无泪。便是那时，从天而降的一颗桃子砸中了我的脑袋……
　　后来我问天昊，你用桃子做饵，到底想钓什么？
　　他笑着说，那不是桃子，是扶桑果，他也想知道，用扶桑果做饵能钓到什么，没料到竟能钓到一只小龙。
　　说真的，我并不自恋，实事求是地说，四海八荒找不出一只比当年的我更可爱的小龙了，所以我完全能理解天昊钓到我之后就不放我走。呃……也可能是我赖着他不走。
　　我们龙族有三种化身，一种人身，一种是真龙，一种是化龙。人身好理解，真龙便是我们灵力全开时的模样，遮天蔽日，是狰狞凶煞的庞然大物，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实在很辛苦，而化龙就不同了，像人一样直立行走，体型也与人差不多，看上去温顺可亲。那时我不过人类孩子十岁大，只到他膝弯高，他捡了我，便把我扔背后的竹篓里，竹篓里铺满了扶桑花，我问他：“你采这么多扶桑花瓣做什么？”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酿酒。”
　　他说用一千朵扶桑花可以酿出一坛千年醉，那是世间最美的佳酿。我用龙爪子扒着他的袖子，讨好地笑着：“那等你酿出来了，要请我喝一杯哦！”那时候，我早已忘了自己的初衷——上天宫找大哥。
　　天昊笑着说：“还要两百年才能酿好，不过你年纪这么小，能喝酒吗？”
　　我又胖又短的两只爪子一叉腰做茶壶状。“当然能喝了，我哥常喂我喝酒的！”我家那几个无良哥哥，总是用筷子沾着酒喂我，几百年如一日。
　　天昊看着我笑，“你多大了年纪了？”
　　我爪子一伸，说：“快三百岁了。”呃……爪子只有两个指头，我又把左手加上一根。“三百岁。”
　　他又笑了，很好笑吗？和哥哥们一样，他也喜欢揉我的脑袋，然后捏捏我的龙角——幼年的龙，龙角都是很有弹性的，手感大概也不错，不过因为我的胳膊太短，总是摸不到自己的龙角，也没有比我小的龙让我捏捏。
　　天昊把我安置在扶桑花床上，我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仰头看到满天星辉，月亮就像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天昊盘坐在我身旁，膝上横着一把琴，悠悠地弹着我听不懂的曲子，我只知道，那是极好听的，因为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