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立国：为书做嫁衣

蔡立国先生曾经是我的同事。——我这么说，一点儿没有“我的朋友胡适之”的意思。蔡先生是书籍装帧的大师级人物，他现在又是深受读书人追捧的三联书店的设计总监，书业同行都以向蔡先生看齐，能请到蔡先生做书装设计为荣。

前几天和蔡先生通电话，我说我要写写你，写写你和你的设计风格。蔡先生乐出声儿，说他有一个建议，书装设计是为书量体裁衣，为书做嫁衣，我写他的文章，与此相类，是“为做嫁衣者做的嫁衣”。我说我这只能算是“衣”，是我眼中的蔡立国，印象朴素，也算是“素衣”，算不得“嫁衣”。

蔡立国（左）与《老照片》主编冯克力（右）

我和蔡立国先生的交往开始于上世纪末，我到出版社工作，蔡先生主掌山东画报出版社美术编辑部，我在实习阶段，尚未确定去哪个部门，因为他那儿空了一套桌椅，所以暂时充当寄居蟹，主要工作是完成时任出版社总编辑汪家明先生交办编辑的书稿。职场新人嘛，所以我尽量早去晚回，表现佳些。可是不管什么时候我到办公室，蔡老师总是在伏案工作。那会儿电脑设计还不普及，他弯身画图，画版式，画封面；然后就有工厂工作人员来找他拿设计样，之后再把制作好的设计样送来请他审阅。实话说，这是我对出版流程最初的了解。我当时暗暗想，图书设计是一门手艺活儿。

我记忆中，当时出版社刚刚成立，人手少，蔡先生几乎承担了出版社所有图书制作工作。我们此后多年坚持的设计典雅风格也基本上是对当时风格的延续和发展。蔡先生设计的《老照片》，是在出版界有开拓意义的图文书先例。在此之前，许多出版社是采取插页的形式来设置图片和文字的关系。《老照片》不然，每篇文章有多幅照片，照片和文章关系紧密，不容分开。蔡先生设计的内文版式图片随文字插入，避开文字绕图编排，相对保持图片的独立性，看上去文字和图片的关系互补，互为张力，版式清朗，阅读无滞障，不会为图片所割裂。

有一回我和朋友去蔡先生在北京的家，他从书架上拿出一只牛皮纸发稿袋，抽出保存完好的几张八开设计纸，笑笑说：“你猜，这是什么？”不必说，能够这样完好保存的，自然是蔡先生珍惜的。打开，里面还有两片稍显黯淡的树叶。电光石火，瞬间明白了：这是蔡先生设计的《老照片》第一辑版式样！那两片叶子也是有出处的，是《老照片》封面相框的原物！蔡先生很珍惜地收起，放置妥帖。这是他的记忆，也是我们这代人的记忆。

蔡先生是学西画的，功底深厚，他时常感慨没有完整时间画画。我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书业多了一位装帧设计大师，艺术界少了一位名画家；假如离开书业这行专心绘画，他一定会名利双收。蔡先生笑说，其实，做编辑也好，做设计也好，苦差事儿，乐在其中，出版是一种情结。十多年前，我编辑出版《毛诗品物图考》，蔡先生设计书装，原书图片为18世纪日本画家冈元凤所绘，我们拿到底本之后，他全天待在工厂指导工作人员扫图，一是底本珍贵，不容损坏，一是担心扫描稍有偏差，不如人意。扫描，打印小样儿，有几张图片因为时间久远，漫漶，蔡先生居然花费两天时日，以修复古书的功力，细细修补，恢复原样。当然这得益于他绘画功底，但更赖他专注求完美的做事风格。

蔡先生去了北京三联书店之后，我们时常联络，多是我向蔡先生请教书装设计方面的问题，他远程指导；也常常收到蔡先生赠书，是他亲手设计，倾注心力的：有时候他会告诉我书的封面局部用了他拍的旧城墙，或者设计灵感来自他看到的某次艺术展。但最重要的，也是蔡先生一直坚持的理念，是书装设计朴素，不抢内容，书是要读的，书装设计是“量体裁衣”，需要的是文质彬彬，相得益彰。

每逢节假日，蔡先生“省亲”回济南，往往被我“抓”去制版中心现场督导，常常工作整日，匆匆以盒饭收尾。写此文，也当是对蔡先生致敬，一并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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