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艺圈生态样本调查：99.5%的演员都是低收入吗？

　　作者： 乐琰 揭书宜

　　[ 对于这些年来的收入情况，王明君告诉第一财经记者：“2020年和2021年整年都没有戏拍，但是会接到一些广告。一条的收入是800元到1000元，一个月接到5个广告已经是非常好了。” ]

　　电视剧《狂飙》高开疯走，扣人心弦的剧情以及演员们精彩的演技征服了一大批观众，也让剧中主演张颂文着实火出了圈。

　　虽然在剧中张颂文饰演的高启强是手握巨额资产的强盛集团“掌门人”，为人狠辣，但生活中的张颂文多年来始终没有大火。即便这几年因为《隐秘的角落》等作品而为人所熟知，他也并未成为流量明星，甚至依然会被“换角”，还曾诉苦自己买不起房子。近期在大量社交平台上，出现了张颂文在接受采访时的一段话，他表示，很多演员一天工作18个小时，拍戏4个月只有几千元，甚至全年可能也就这几千元收入，中国99.5%的演员都是这样的低收入状态，只有0.5%的演员是高收入的。

　　这段话立即引发了大众热议。在很多观众的印象里，演员似乎就是光鲜亮丽，与高收入画等号，动辄数百万元的代言费、数千万元的片酬，甚至一度还有过上亿元的天价片酬话题。

　　那么大部分演员的真实生态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带着这样的问题，第一财经记者近期深度访谈了一些演员。虽然对于张颂文所说的99.5%的演员都是低收入这一比例无法精准确认，但就整体来看，只有头部和一部分资源较好的腰部以上演员可以获得不错的收益，而大部分腰部以下演员的收入是非常不稳定的，很多时候还不如一般的上班族，还有甚至因为长期接不到工作而处于零收入的状态。

　　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年收入几千元

　　演员刘月入行已经有5年左右了。原本学播音主持的她，因为对表演的热爱而跨入了影视圈。据刘月回忆，她刚入行的时候，也有过一年只有几千元收入的时候，当时还需要家里接济，所以很需要家里支持她继续待在这个行业。

　　“我们工作的时候，基本上每天的时长都在十几个小时以上，相对付出的时间成本和精力，收入确实是很低了。”刘月笑言，“我和我身边的所有演员朋友几乎都是属于张颂文老师说的那99.5%里面的，现在已经有所改善，不至于一年只有几千元，但是一年小几万的情况是有的，也就是说一个月也就几千元，和北京的生活成本相比，这个收入确实也是很低了。”

　　刘月承认，也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但每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小希望出现，让她一直坚持了下来。

　　“可能每天都在想转行，但是好像也只是想想而已。首先，肯定是热爱让我们坚持下来的。不然在低迷的时间段，确实挺难熬的。此外比较神奇的是，当我们迷茫到一定阶段的时候，或者说几个月都接不到戏，开始极度怀疑的时候，突然就有一个机会给到你了。你就觉得好像这是某些安排在提醒你，你不该走，你应该留下，所以就会咬咬牙继续坚持。我身边有那么几个都有出现过我这样的状况，所以选择真的离开这个行业的人也不是特别多。我记得导演陈凯歌说过一句话，他说有多少人庆幸自己离开了这个行业，就有多少人庆幸留下来了。”

　　回忆起刚过去的3年疫情时光，刘月的感受是，一些剧组不敢轻易开机，甚至让很多项目“黄了”。

　　“其实2022年影响还挺大的，这一年比前两年影响更大。有些戏可能因为疫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拍摄，无限延期，相当于是没有希望了，没有后续了，也就是‘黄了’。即使没有黄，他们的制作成本也会更高。”

　　在演员行业，之所以会有绝大部分人拿着较低的工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行业竞争压力巨大。

　　从刘月的经历来看，朋友推荐的角色机会，相对来说被录取的概率会更大一点。“不过也不是绝对，有些团队可能面试一次就够了，有的则要经历3~4轮面试。”

　　目前来说，刘月依然会坚持在喜欢的行业里继续摸爬滚打，在未来，她想多尝试出演内心更复杂的女性角色。“没尝试过的角色都很想，哪怕一年能碰到一个就很开心了。”

　　有同样经历的还有演员张立，他是个科班出身的演员，形象也很不错，各方面都符合行业要求。“但是仅仅有这些是不够的，你知道很多时候会有几十个人来面试一个角色，而且还未必是主要角色，这时候除了比拼外形条件和演技之外，就要靠人脉资源等。这个圈子很现实，就像张颂文老师说的那样，如果不是流量明星，我们这种普通演员即便演技或者形象再好也没有用。所以我只能接到一些小角色，收入很低。终于有一次，我经过努力获得了一个剧集男二号的角色，戏份很多了，经常会拍连轴转的大夜戏，都是‘顶天立地’（每天从早到晚的拍摄流程），一天工作18个小时是很正常的，但我依然很开心，因为有工作啊！”张立说。

　　有了工作，张立表示即便每天工作18个小时都是开心的。在拍完3个多月的戏后，他获得了大约10万元的片酬。这个片酬听起来并不低，毕竟他不是知名演员或者流量明星，但张立表示，自己拿到手的远没有这么多。“10万元不是都给我的，经纪公司分账以及扣税后，我到手的也就3万元左右，每天18个小时的工作量，相当于月薪才几千元。而且这还算好的，起码有收入，更多的时候，根本没有戏拍，而我也不是什么流量明星，也不会有代言或商业合作来找我。虽然我现在不至于一年收入几千元，但我相信有很多普通演员的年收入从几万元到几千元不等，就看他们可以接多少活儿。说得极端一点，如果你一年都没有任何活儿，那你的年收入就是零，完全靠积蓄和家里人的支援过日子。”张立无奈地说。

　　降维打击，去做NPC和培训

　　和还参与过影视作品的刘月、张立相比，何君前几年从戏剧类院校毕业后，根本没有进过剧组。

　　“这几年疫情，本身可以开出来的电影和电视剧项目就很少，有些拍了一半也拍不下去了，或者资金不够了，所以影视剧很难做。张颂文老师说自己几年内跑了几百个剧组，一直被拒绝，而我是属于连跑组的机会几乎都没有。”何君对记者表示，自己也调整了心态，继而做出了“降维打击”的策略——既然没有影视剧拍，那么就去做一些线下文娱项目的NPC（沉浸式演出或者游戏的真人演员）。

　　与真正的影视剧表演相比，线下文娱项目的NPC演绎要简单很多，而受过专业训练的何君有着帅气的外表和扎实的表演基础，做这类NPC演绎可谓是“信手拈来”，对于何君来说最重要的是，NPC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每个月可以拿到薪水，虽然并不太高。

　　“演员有时候就是‘个体户’模式，有工作的时候会赚到一些，当然也不保证有多高，但没有工作的时候就没有收益。明星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流量和名气，影视剧、综艺节目都需要这样的明星来吸引眼球，商业合作者则需要他们来带货，所以会花费大价钱来请他们，除非他们出了问题或者过气了。而我们这种属于没有流量、没有名气更不会带货，因此收入是非常不稳定的，因为我们无法保证持续接到演出机会。所以我现在选择一份稳定的工作，起码是有月薪的。”何君说道。

　　然而，此前疫情反复之下，很多线下文娱项目也暂停许久，NPC也需要依照演出时长和效果来考评业绩和收入，一旦所有文娱项目也停下，那么NPC也就没有什么业绩可以考核了，何君的收入就又受影响了。

　　“于是，我继续‘降维打击’，我现在会依靠自己表演的长处，去接一些公司或者培训的项目，比如给客户做一些形体与团建类的培训，因为在这类培训中，其实表演和协同能力是很重要的，我的特长可以发挥。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少儿演艺培训班的课程，找我去代课，这些都是我的收入来源。但缺点就是不稳定，可能今天的培训费用有数百元到数千元，但不会每天都有活儿，这点钱可能要支撑十天半个月。”何君有些自嘲地说，当初入行是希望搞艺术，如今却还是被现实打败，自己几乎没有在荧幕上出现过，而除了演戏，自己也没有其他特长，所以或许他未来也会一直从事演艺相关培训工作，只是内心总感惋惜。

　　做了10年演员，她想转行了

　　相比何君，王明君（曾用名：王添羽）算是很幸运了，她拍过不少脍炙人口的影视作品。

　　进入2023年，王明君做演员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大二那一年，她因为机缘巧合进了周星驰执导的《美人鱼》剧组，出演了一位管家，从此开始了她的演艺道路。

　　王明君在大学本科期间并不是学表演的，而是学的舞美专业，但她有空就悄悄趴在窗户边上看表演专业的同学上课。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网上看见了周星驰的电影《美人鱼》在招募演员，然后去报名，结果被选中了当群演。

　　意外的是，王明君阴差阳错地从《美人鱼》的群演变成了一名管家的角色。

　　据王明君回忆，在拍戏的间隙，当时所有群演都在休息，但她觉得机会特别难得，就去看主演邓超和其他主演演戏。“周星驰从旁边走过来，他问我为什么不去休息，在这干吗。我说这个机会很难得，这是我第一次进剧组。周星驰就叫人给我换上管家的衣服，我就从群演变成管家的角色了。”

　　当王明君演完这场戏回到学校之后，曾遇到过一些同学的冷嘲热讽，但也有支持她的同学。“但我都不管，我从不听别人的想法，就是因为这次机会，我就觉得我可以试试演戏这一条路，如果我毕业后干不成这行，那再干别的。”

　　大学毕业之后，王明君一直在寻找一切演戏的机会。没有主演机会的时候就做跟组演员，也就是替人帮衬、打杂、跑腿，或扮演无足轻重的角色；有机会的时候就做主演。广告也接，话剧也演。这些年来，她拍的反响较好的一个角色要数《通天塔》里的越南哑女阿水了，从十五六岁一直演到35岁， 是一个苦情悲哀的女性角色。

　　对于这些年来的收入情况，王明君告诉第一财经记者：“2018年，我接到一个网剧，挣了8万元。但是这一年几乎也只挣到了8万，后面只是零星地接了广告，没有参演影视剧，这一年存下了5万。2019年的存款也是5万。2020年和2021年整年都没有戏拍，但是会接到一些广告。一条的收入是800元到1000元，一个月接到5个广告已经是非常好了。除去房租每月2600元，加上吃饭和交通费，最后不剩钱。”

　　虽然并没有成为明星，但王明君也能从粉丝的支持中感受到巨大的力量。“我的粉丝群已经成立有七八年了，很多人现在依然活跃在群里，虽然人不多，只有200来人，但我也挺有成就感，感觉挺温暖的。”

　　然而，热爱终究抵不过现实，王明君已经在考虑转行的事情了，她目前更倾向于寻找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要是能出人头地早出人头地了。”当聊起未来的规划时，王明君说，“我快到30岁了，想过稳定的生活了。很想有个孩子、有个稳定的家庭，不用再东跑西跑。”

　　通过近期的深度访谈，第一财经记者了解到，这些演员是行业的部分缩影，虽然无法去精准印证是否“全国99.5%的演员收入都不高”，但可以了解到的是，演员是一个比较被动的职业，即便是功成名就的演员，也常常是被挑选的对象，包括被剧组和经纪公司挑选与包装。因此，要成为流量明星需要自身努力、天赋条件、公司运作、机遇、资本和资源支持等，但是资源尤其是资本，更多的时候只会富集到投入产出比较大的头部演员身上，以保证项目的收益，普通演员其实很难获得角色和其他工作机会，收入并不稳定。当然，如果是签约了一些正规影视公司的演员，可以获得一些稳定的基础收入，但也就和上班族差不多，甚至更低一些。而小部分的头部演员则是占据了大部分的资源和高收入，这是整个产业链和利益的推动所致。此前，相关部门也出台过对于演员的限薪令等，希望进一步规范市场，防止过分的高收入，也给予有理想的普通演员们公平的机会。

　　（文内刘月、张立、何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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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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