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在文学的世界里,描述疾病的作品蔚为壮观,当它郑重地出现在小说中成为“风暴眼”的时候,这疾病,便将成为巨大的隐喻和象征。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写到了失眠症引发的“遗忘”,患者对无法入眠习惯了,却开始遗忘:童年的记忆,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每个人的身份,自我,“最后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小说里,布恩地亚用小刷子蘸上墨水,给物品写上标签:桌子,钟,门,墙,平锅。也给动物和植物贴上标签,担心看到标签人们也不明白,又加上注解,比如奶牛挂着的卡片:这是奶牛,每天早晨都应挤奶,可得牛奶。牛奶应煮沸后和咖啡混合,可得牛奶咖啡……但语言文字的注解,终究也会面临崩塌。
现实中,遗忘并不会立刻就使人失去性命,但会失去自我,当他的世界变成模糊的碎片之后,很快就会掀起唯独他自己不会意识到的灾难,哲贵的小说《微不足道的一切》就是这样的一种困境:小说开头,如夏天雷暴雨的一声霹雳炸响,丁小武的父亲丁铁山痴呆了。一边是喜怒无常谁也不认的父亲,另一边是积怨已久绝对不让公公踏进家门一步的妻子,人到中年的丁小武陷入了泥沼,小说写出了普通人骤然被迫面对灾难时的耐心,面对妻子的决绝,丁小武离开自家的别墅,住进父亲的宿舍,只要父亲拖长声音大喊“丁——小——武”,就冲过去抱着他如厕。
妻子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半年后,终于答应他带着他爸爸住回家,但提出让丁小武重新办厂……降临在普通人身上日复一日的锥心折磨,看似微不足道,其实过程中充满惊心动魄,除了苦难,还有被这种处境一步步改变着的人性和人与人的关系,这关系里,有纠结,也蕴藏着暖意。
在名为《一束光》的创作谈里,作家哲贵写到了自己父亲患上帕金森病之后,每天在阳台上慢跑两个小时,慢慢打开身体的僵硬,似乎身体和精神跨越到了另一个层面,“更主要的是,他脸上渗透出微微笑意,他的汗珠和笑意似乎变成了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身体,也照亮了我的眼睛,更照亮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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