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人逃税已成常态？这背后的经济模式令人唏嘘，社会务必重视起来

一、引言

2021年12月杭州市税务局发布公告称经税收大数据分析评估发现薇娅存在涉嫌重大偷逃税问题且经税务机关多次提醒督促仍整改不彻底，随对其进行立案检查。经检查发现薇娅在2019—2020年期间，通过隐匿个人收入、虚构业务转换收入性质等方式偷逃个人所得税款6.43亿元，其他少缴个人所得税款0.6亿元。

在检查中薇娅主动补缴个人所得税款5亿元并报告税务机关尚未掌握的违法行为。经综合考虑杭州市税务局稽查局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以下简称《个人所得税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收管理法》（以下简称《税收征收管理法》）等规定，对其追缴个人所得税款、加收滞纳金并处罚款共计13.41亿元。其中对隐匿收入偷税但主动补缴税款5亿元和主动报告少缴税款0.31亿元等具有主动减轻违法行为从轻处罚，处0.6倍罚款计3.19亿元；对隐匿收入偷税且未主动补缴部分从重处罚，处4倍罚款计1.09亿元；对虚构业务转换收入偷税部分，由于违法情节与危害的程度较轻，处1倍罚款计1.16亿元。

二、薇娅偷逃税案件法理分析

（一）个人所得税纳税筹划的现实基础

（1）技术层面的现实基础。2018年8月修订现行的《个人所得税法》规定居民个人取得的工资薪金、劳务报酬、稿酬和特许权使用费四项所得合并为综合所得，适用3%~45%的七级超额累进税率；个人独资企业和合伙企业不需要缴纳企业所得税，而是按经营所得征收个人所得税，适用5%~35%的五级超额累进税率。由于居民个人综合所得与个人独资企业和合伙企业的经营所得存在最高10%的较高税率差，这使得个人所得税纳税筹划具备了技术层面的现实基础。

（2）执行层面的现实基础。在对个人独资企业和合伙企业个人所得税实际征税的过程中，如果因纳税人会计账簿不健全等造成难以查账征收，税务机关可采用核定征收方式对其经营所得征缴税款。在核定征收中先根据营业收入乘以税务机关确认的应税所得率，再按照匹配的税率计算应纳税额。在网络直播行业个人独资企业的核定征收实际操作中，其应税所得率处于10%~20%区间，即使适用最高35%的经营所得税率，实际税负率也仅为3.5%~7%，这使得个人所得税纳税筹划具备了执行层面的现实基础。

（二）个人所得税纳税筹划的界定

个人所得税纳税筹划从广义层面看可分为三种类型：一是税法范围内合法合理的；二是表面上合法，但其实可能存在与税法目的相违背的要素，也即形式和实质上存在差异而导致存在不合理的地方，通常叫做逃税；三是不仅不合法且不合理，也即利用虚假或不真实的交易和信息基础而进行的纳税筹划，这有可能构成偷税。

从《个人所得税法》法律责任界定的层面看，个人所得真实性与否是最基础的判断点。如果个人所得不真实或者纳税人提供了虚假的信息和证据，那就可能被税务机关认定为偷逃税或者构成其他性质的税收违法行为。在个人收入（所得）固定，不增加总支出的情况下，仅仅通过分拆收入、虚构业务、提供虚假的交易凭证的方法实现税负率的大幅降低，此种纳税筹划行为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是经不起推敲的。

（三）个人所得税纳税筹划的风险点

《税收征收管理法》规定除查账、查验和双定征收外，还可以采用核定征收的征税方式。虽然近些年明星艺人和电商主播等在个人所得税征收领域不时爆发出偷逃税的新闻，但严格来讲这不是核定征收的责任也不能称作税法的漏洞，而是上述纳税人过度滥用了这种征税方式。明星艺人和电商主播年收入远超普通工薪阶层，不可能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按照税务机关的要求设置账簿并根据合法有效凭证记账进行专业的税务核算。

如果刻意为了使用核定征收政策，故意注册多家没有实质性经营活动的如工作室、营销策划中心、企业管理中心等个人独资企业或合伙企业专门用于偷逃税的壳实体，转变收入性质将劳务报酬所得转为经营所得，就可以分拆收入、虚构业务、提供虚假的交易凭证以降低应纳税所得额和适用税率，这些行为无疑会被认定属于《个人所得税法》概括的“缺少合理的商业目的”，是典型的偷逃税。高收入的明星艺人和电商主播设立的没有经营活动实质，却以为能够“合理避税”壳实体的行为只能被解释为自我“心理建设”。

三、薇娅偷逃税案件的启示及其对个税改革的影响

（一）薇娅偷逃税案件归属期在时间特征上的启示

无论是此次税务机关公告涉及的电商主播薇娅、还是前段时间涉税案件提及的电商主播朱宸慧、林珊珊以及明星艺人郑爽，基层税务机关在对她们进行涉税处罚的公告中均提及偷逃个人所得税的行为发生在“2019年至2020年期间”，也即基层税务机关对她们的税务检查都是从2019年开始。这是因为2019年开始施行至今的《个人所得税法》对自然人自行申报义务做出了非常明确的规定。从2019年开始，各级税务机关对自然人个人所得税的征稽力度不断加大。2021年9月国家税务总局办公厅发布《加强文娱领域从业人员税收管理的通知》，明确要进一步加强文娱领域从业人员日常税收管理，对明星艺人、网络主播成立的个人工作室和企业要求基层税务机关定期实施税收检查并对存在涉税风险进行风险提示和督促整改。

（二）薇娅错失自主补税改正错误机会的启示

国家税务总局办公厅发布的通知明确，对2021年底前能够主动报告并及时纠正涉税问题的明星艺人和网络主播，可从轻、减轻或者免予处罚。而在杭州税务局稽查局就薇娅偷逃税案件答记者问中提及薇娅“经税务机关多次提醒督促仍整改不彻底遂依法依规对其进行立案检查”。在杭州税务局需向薇娅收取的共计13.41亿元金额构成里，偷逃和少交税款合计为6.43亿元，占比为47.95%，加收滞纳金并处罚款合计为6.98亿元，占比为52.05%，税务行政处罚的比重要高于偷逃和少交税款。从错过自查后，薇娅配合杭州市税务局调查主动补缴税款5亿元的事项看，薇娅错失自主补税的根本原因可能不在于藐视税收法律，而是在于其丈夫董海锋在微博致歉信中提到的对“所谓的专业机构”进行税务统筹的超然自信，最终因为自己整改的不彻底而失去最后的改正错误机会，因此对于包括明星艺人、网络主播等在内的纳税人在接到税务机关提醒的时候，应该不能再等待观望，浪费税务机关给出的最后机会。

（三）薇娅纳税筹划简单化带来的启示

从近期基层税务机关对电商主播涉税处罚的公告来看，目前电商主播最常见的个人所得税筹划都是采用在“税收优惠地”或“征管趋松地”设立个人独资企业和合伙企业的方式。具体步骤是先在企业所在地把劳务报酬所得转变为经营所得，然后依规再对经营所得争取核定征收，最终把最高45%的所得税税率变成介于3.5%~7%的实际税负率。显然一番操作后的收益巨大，但是当个人收入（所得）固定，在不增加总支出的情况下，仅仅通过变换收入的身份就能实现实际税负率的大幅下降，这种操作行为与税收立法要义相违背。包括薇娅在内的多起头部电商主播被处罚的公告都已经证明，这种简单化的纳税筹划方式风险很大，一旦部分灰色政策地区被聚焦后，通常会变成自己事业的雷区。

在当前大数据为主导的税收征管环境下，电商主播们除了要增强自身税收合规意识外，还应该积极与涉税的外部专业机构合作，做好与直播业务相关的经营架构设计，将直播业务融入合理的企业架构中，合法经营筹划规避过高税负并做好税收风险评估，而不是简单地利用个人账户隐匿收入或者为了偷逃税款而设立一些壳公司，粗暴地滥用核定征收来规避税款。薇娅是一个拥有众多粉丝且获过多项国家级荣誉的现象级主播，遗憾的是她没能在履行纳税义务方面展示应有的示范。本次涉税行政处罚是一堂严肃的法治课，在警示教育所有的电商主播依法纳税的红线不能碰。

（四）薇娅偷逃税案件线索来源的启示

杭州市税务局在此次薇娅偷逃税案件的公告中提及，该案件的来源是基于大数据分析评估，而非源自于举报线索。创历史纪录行政处罚的背后动因是近几年中国平台经济的快速崛起，国家在支持平台经济发展和增强国际竞争力的同时，也在不断完善包括税收等在内的国家治理体系的建设。

（五）不断衍生发展的新经济新业态致使法规列举的不同类型所得有产生交融可能的启示

随着近些年新经济新业态的不断衍生发展，对工资薪金所得、劳务报酬所得与经营所得的区分则产生难度。仍以直播行业这一平台经济的典型代表业态为例，首先，电商主播收入构成较为复杂，包括直播带货取得的提成、从直播平台取得的佣金、“坑位费”收入、直播礼物等，这些收入对于电商主播而言是归属劳务报酬所得、经营所得还是其他类型所得；其次，直播间从业人员与电商主播之间、电商主播与直播平台之间是劳动关系还是劳务关系，则事关直播间从业人员和电商主播获得的收入应计入那项所得；最后，假定电商主播以个人独资企业为名从直播服务接受方取得收入，如果团队构成清晰、权利构成合理、法律责任明确、对应的证据链条可确认交易的真实性，那该个人独资企业是不是就可以按经营所得进行税务处理。针对新经济新业态致使法规列举的不同类型所得有产生交融可能的现实状况，未来可以考虑通过修订《个人所得税法实施条例》和发布专门的部门规章对此予以明确和规范。

（六）直播平台未履行涉税管理责任的启示

杭州税务局在薇娅偷逃税案件答记者问题披露2019—2020年其通过隐匿从直播平台取得的佣金收入偷逃税款。显然薇娅所在淘宝、抖音、微博、小红书等直播平台需定期向其支付报酬，因此直播平台完全掌握她详细的收入及构成情况，如果这些直播平台能够并已经履行起相应的涉税管理责任，包括定期向税务机关报送电商主播身份、来源于平台收入的具体构成等信息，切实履行好告知电商主播应尽的纳税义务和自身代扣代缴的法定义务，就可以从源头上防范薇娅偷逃税行为的发生。然而目前，一方面直播平台涉税信息报送的法规尚待建设，基层税务机关无法知悉电商主播的真实身份和收入构成情况，另一方面直播平台对电商主播的纳税引导更是缺位。顶部主播因巨额偷逃税行为被惩处，也在警示平台企业自身的监管义务和要立即采取亡羊补牢的措施，为行业健康发展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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