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李清照》：女性的自我书写如何传递现代性表达？｜新批评

发布时间：2024-12-18 12:16

今年是“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诞辰940周年，由上海歌舞团打造的“新国风”舞剧《李清照》通过舞蹈、音乐、光影等艺术手段，讲述李清照的传奇人生和卓越才华，创造性展现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隽永魅力。

作品由上海歌舞团团长王延担任制作人、艺术监制，邀请张帝莎、刘小荷担任舞剧总编导，剧作家喻荣军担任编剧，上海歌舞团荣典·首席演员朱洁静、王佳俊领衔主演，集合作曲郭好为、舞美设计胡艳君、光影媒体/灯光设计萧丽河、服装设计阳东霖、造型设计贾雷联合打造。

宋代是中国古典美学发展的重要时期，其审美追求简洁、纯净，强调圆融、对称、素雅和质感的纯粹。舞剧《李清照》的场景转换都在布景流动中完成，无缝衔接、没有暗场，几乎一气呵成。前后三层、数百米幕布场景如卷轴般滚动，展现文人生活的同时也铺陈出一幅宋代美学画卷。

6月该舞剧完成预演后，将进一步精进、打磨作品，以更完美的状态亮相今年的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本文作者在预演观后撰文表示，“《李清照》以国际化的艺术视野和创新手法创造出颇具灵韵的审美飞地，为舞剧创作的国风潮流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也指出该剧的核心情节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张汝舟的爱情故事，未充分展现李清照作为女性的成长故事和自我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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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汪芦川

柏拉图曾如此谈论舞蹈中的身心关系：“在严肃的戏剧中，一种舞蹈用适宜的形体动作来表现战争，由勇敢、坚忍不拔的灵魂来承担；另一种舞蹈则表现繁荣昌盛的快乐，由有节制的灵魂来承担，后者的恰当名称是和平舞蹈。”在上海歌舞剧团创作的民族舞剧《李清照》中，观众可以感受到这两种舞蹈、两种灵魂的合一。《李清照》以诗词为主要线索，展现宋代女诗人李清照的一生传奇，传统韵味与现代审美交织。

近年来，舞剧这一艺术形式逐渐受到更广泛的关注和喜爱，成为文化消费的新热点。舞剧的“出圈”也成为近年文化艺术市场的一个重要现象，它不仅反映了观众对高质量文化产品的需求日益增长，也展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和生命力。在《李清照》中，观众可以领略到宋代文化的典雅与精致，同时也能感受到现代艺术的创新与活力。舞剧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打磨，无论是服饰、道具还是舞台布景，都充满了浓厚的艺术气息。舞蹈演员们以精湛的技艺和深情的演绎，将李清照的形象生动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让人仿佛穿越时空，与她一同经历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

《李清照》通过桌椅、几案、砚台、笔墨、纸张、汝瓷、香炉、梅花、茶具、窗格、曲廊、园林等物象营造了充满宋韵的古典意境。在该剧中，观众能感受到主创团队超越李清照个人生平，展现宋代文化审美的努力。从山口冠、珍珠妆到宋版书、金石学，舞剧《李清照》在妆造、舞美道具上对于宋代画、诗、文等元素进行了深入挖掘。窃以为，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就是开头“列华灯，千门万户”的节日场面，舞台上既有舞蹈与器具俱佳的精心设计，又有孩童与货郎齐舞的繁华俗趣，令人动容。

在以古典审美为基础的同时，《李清照》常常挪用现代戏剧的舞台表达，呈现出传统韵味与现代审美交织的美学效果。两段主人公的双人舞——相遇时的无接触双人舞，和归来堂里夫妻琴瑟和鸣、研读金石古籍的双人舞，都借用传统的“云手”“小五花”等元素。编导张帝莎和刘小荷注意到了手臂和手掌的“精神—情感”特征，所以为男女主角的双人舞加了许多手部动作。而且，该剧常常通过衣物的穿脱塑造角色不同阶段的身份，如赵、李两人穿上婚服意味着两人成婚等。而展现赵明诚的宦海沉浮和堕落时，同样使用了一件隐喻着官官相护、沆瀣一气的连体官服。在服饰隐喻的阶级和政治权力中迷失，这同样是一种超越了民族舞剧框架的现代性体验和现代性表达。

此外，在展现李清照后期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时，舞剧常常借用“手”的意象。舞者被置于幕布之前。而幕布后多双手紧紧禁锢、抓握着舞者。幕布后的手掌既形似《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的落叶，又隐喻着梦魇等精神分析学意义上的复杂情感结构。饰演李清照的舞者朱洁静是一个极佳的演员，她的感觉、情绪、理性都是纯粹的身体性过程，她聆听自己内在的生理节奏，谋划表演的总体过程。在朱洁静的表演中，观众能感受到她是“身体－主体”，而舞蹈则是自我组织的一种方式。由于舞蹈中的“身体－主体”同时是艺术家、艺术媒介、艺术品，因此，朱洁静饰演的李清照之“形象－动作”就成形为一个真正的视觉艺术品。在守正民族传统的基础上，《李清照》以国际化的艺术视野和创新手法创造出颇具灵韵的审美飞地，为舞剧创作的国风潮流注入了新的活力。

然而，舞剧《李清照》最大的弊病或在于编剧塑造女性角色时观念的局限性。在面对“千古第一才女”时，该剧仍然呈现了一个平庸的无法脱离爱情的女性故事，整部舞剧似乎仍在印证着一个早已过时的观点，即女性成长的唯一途径是男性的爱——该剧的核心情节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张汝舟的爱情故事，男女舞者的双人舞占比极大，李清照作为女性写作者的才华、抱负以及爱国情怀成了两段爱情的“边角料”，在能体现李清照角色高光的告发张汝舟情节片段，饰演李清照的朱洁静反而从舞者“退化”为了在舞台一侧的击鼓者，而多次出现在舞剧下半场的赵明诚则更像女性叙事中挥之不去的父权制幽灵。女性的成长一定需要爱情吗？女性的自我身份是异性恋赋予的吗？脱离了爱情的女性如何完成自我书写？窃以为，舞剧《李清照》还在预演阶段，如果团队对这些问题进行更深一步的思索，或许能使得作品的立意更上一层楼。

另外，对比《李清照》《昭君出塞》与《孔子》《李白》等“出圈”舞剧，我们不难发现以女性为主角的舞剧往往会暴露出落后于当下时代女性意识发展的创作局限。当然，舞剧《李清照》仍然通过一些设计对女性写作者的身份进行了某些有益的探讨，比如片头李清照从男性写作者群体中翩跹而出的登场方式，片尾可以视作女性写作者群像的女舞者群舞，等等。以舞剧形式完美展现像李清照这样伟大而复杂的女性生平毕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或许比起苛责该剧，我们更应当思考如何在大众文化消费领域的热门题材作品中创造更加包容平等的性别文化。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上海歌舞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