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通透的锐力——邵大箴先生的几件小事儿

发布时间:2024-08-22 02:56

知名美术理论家、艺术教育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邵大箴前不久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90岁。本文是南京书画院院长刘春杰的追忆文章。

“邵老一生著书立说、教书育人、与人为善、为人宽厚;同时亦敢说真话、介入当下、抨击时弊。他活得通透,过的尽兴。晚年看到了艺术风气很差,很差!一如我普普通通的父亲之于职业尘肺病,这是他们的遗憾。英雄暮年与凡人暮年都有束手无策的事儿。唯愿,记住他们的坎儿,我们至少不再被磕绊。”

2012年,邵大箴先生在北京“实践的力量·第五届中国当代版画文献展”现场

我们都知道这样一句话:“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这个世界。”然而这句话能稀释送别父母后的苦痛吗?还有什么套话、空话可以宽慰我们那无边的遗憾呢?

7月25日,中国美术理论界泰斗邵大箴先生逝世。他的女儿邵亦扬老师接受采访时说:“他一辈子都过得尽兴,活得通透,活出了自己最想要的样子。他走的时候非常平静,没有病痛折磨,我一直握着他的手。”说实话,读邵亦杨老师答记者问时,我本试图以此为解药的,来舒展失去父亲后压抑的心。但无论她怎么说,都让彼时十余天前痛失父亲的我悲从心生,泪水涟涟。

我深信她的叙述,但也想,既便是学界精英邵老,或一如我平凡的父亲,离开时都或多或少有着遗憾的,无论大事小情,那些于他们,也都无力改变。

温州永嘉论道现场,左二为邵大箴

(一)

2012年11月27日,北京798艺术区的百雅轩艺术中心举办“实践的力量·第五届中国当代版画文献展”开幕式,即将举行仪式的前几秒钟,我被突然告知发言。我没有任何准备,面对嘉宾如云的场面忐忑不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快步走上主席台,正对着第一排C位的邵老。他儒雅、平和、安静,我确认先生并不认识我,但他仍友善的微微点头,蔼蔼长者风范融解了沸腾着的焦虑,我渐渐松弛下来。想到之前读过先生多篇为中国版画鼓劲加油的文章,我深深向他鞠躬,真诚地说:谢谢邵大箴先生为版画所做了那么多文章,很抱歉,我们版画人做得不够好……

平日邵老颇像以前照相馆做的布景,哪个活动需要了就被安排在显眼的位置,以示主办方的学术与权威。而他对于这些也无力全部拒绝,所以才会密集出镜,他怎么会记着这件事儿呢?但他在展览现场对于“文献展”的鼓励,对于策展的建议,我终生难忘。

永嘉论道间歇,作者与邵大箴

(二)

程大利老师待人的温度堪比八月南京的热,思贤爱贤助贤,他固执地认为南京书画院画家吴毅是这个时代的骄傲。大利老师为吴毅出版多部画册,持续数年举办他的研讨会等学术活动。我荣幸受邀参加了2017年10月8日至15日的“永嘉论道”,2018年10月9日至14日的“天目湖论道”,有幸与邵大箴、奚静之、吴毅、柯文辉、刘曦林、龙瑞、王鲁湘等诸大家朝夕相处,听他们谈古论今,似读大书,颇废心力,以至于并没认真领略当地无限风光。也正是两回论道活动,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邵老。

一日早餐,偌大餐厅只剩我与邵老,他突然放下餐具,一改标志性温和,环顾左右后小声说:“有件事非常重要,我想只有你出面说最合适。”看我有点懵,邵老语速放缓:“我和吴毅都是80多岁的人了,要考虑作品最后的安排问题,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那么多好作品不能都留在国外!”我虽然点头应付,但心想这是人家的家事,我非亲非故怎么好参与呢?早餐后接待方安排我们参观古迹,再坐船游湖,看湖光山色,我盯着身边的这些心中的“风景”,找准机会不时与先生们合影,早把邵老交办的事儿抛在水里了。上岸时邵老小声问我是否和吴毅老师提及那件事儿,我有点尴尬,很抱歉地摇摇头。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午休后去会议室参加论道的路上,邵老在后面叫我,面带一丝微笑说:“春杰,你不用说那件事儿了,午休前我找吴毅谈了,他非常认可我的建议。”

吴毅画作《枫桥月夜》

吴毅画作《点得萍花聚散》

邵老很开心,之前我并没想到一代学界大家,竟对朋友的事情那么热心,那么性急。那一刻的欢喜,好像吴毅老师真的会去做这件事似的,更像他完成了一件自己的大事儿。

无论结果,只要尽兴,这便好。

溧阳市天目湖论道现场

(三)

大概是在“天目湖论道”的那次活动,有一天晚宴后,常州画院蒋和鸣兄拿着一个长卷鬼鬼祟祟从我眼前晃过,我大喝一声,他站住了。和鸣是个老实人,说拿了画想请邵老题款。我便尾随,加入“打劫”队伍。因和鸣提前已经沟通好了,所以邵老在房间早已准备好了笔、墨,他未加思考便在画上题写了好长一段鼓励的字,和鸣乐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师母善解人意,大概也怕冷落了我,问我需要先生写点什么,我假惺惺地推辞了一句,然后马上说希望邵老题写“私想的力量”。师母帮着裁纸,并反复叮嘱先生:私人的私,不是思想的思。邵老点头,然后提笔写,第一个字就写成了思。再写,又写成思。师母边裁纸边说:这回别再写错了!邵老很认真地回道:“只要你不说话,我就不会错。”显然,他把写错字的责任让给了夫人。师母笑了,不再说话。

我们都不出声,只有毛笔在宣纸上行走的沙沙声。而驾驭毛笔的手,曾写就了无以计数的文章,他们那一代人读了,我们这一代学艺术的也读了,将来还会有无数人读。

邵大箴、奚静之先生

(四)

2020年2月我兼任南京书画院院长,邵老打来微信电话:春杰,要抓学术建设,慎重用人,防止画院江湖化。他举了几个乱象是如何伤害艺术和艺术机构的例子。说的很具体,谈及问题,他并非平日的温和了,甚至有些尖锐,显现出外柔内刚的知识分子底色。邵老像慈父一样,说多了又怕孩子有压力,会安慰几句诸如慢慢来,急不得之类的话。他深知,很多事情我们再努力也无济于事。我则孩子似的对他做了保证:我一定尽责,至少守住自己的底线,那便是最后的防线。

那天的对话细节,事后我只与妻子谈及。

邵大箴先生题字

(五)

“现在的艺术风气很差,很差!各种错误的言论也没有人反驳,但我们自己心中有数,做清白的人,画清白的画,不跟风走。”这是今年5月17日邵老参加活动时的简短发言视屏。纷扰的现实,90高龄的知识分子发声追问,赤诚之心、关怀与悲悯,令人发聩。我即刻转发朋友圈,也转发给邵老,并竖了六个大拇指。然而,这回没收到他的回复。翻看4月13日上午10时7分我发他图片,10时18分就收到回复。可是我当时并不知晓,从此,邵老永远不会再回复我任何信息了。

邵老一生著书立说、教书育人、与人为善、为人宽厚;同时亦敢说真话、介入当下、抨击时弊。他活得通透,过的尽兴。晚年看到了艺术风气很差,很差!一如我普普通通的父亲之于职业尘肺病,这是他们的遗憾。英雄暮年与凡人暮年都有束手无策的事儿。

邵大箴先生题字

邵大箴先生题字

唯愿,记住他们的坎儿,我们至少不再被磕绊。我等力争学得通透,尽力从容,活出自己,不亏欠他人,更不亏待自己。安顿好自己,才是人生最大的事业。如是,在天堂的他们才放心。

谨此回忆,怀念邵大箴先生,怀念我挚爱的老爸。

感恩,永远。

春杰2024年8月19日夜雨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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