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姜广涛解密配音行业：卖声者是害群之马

姜广涛在工作中

为《泰坦尼克号》莱昂纳多配音

为《宫锁心玉》冯绍峰配音

为《歌舞青春》埃夫隆配音

　　南都记者吴莎

　　他是一个“神人”：他的声音可能从《泰坦尼克号》开始就在陪伴你，但你不一定知道身在幕后的他。这么多年来，影视剧中的小生型演员吴奇隆、聂远、谢霆锋、陈冠希、余文乐、方力申、马天宇、张翰、冯绍峰、田亮、刘恺威、霍建华……都得过他的“声援”，若送他“内地配音界第一小生”的称号想必当之无愧。“感谢老师赋予了这些角色声音上的灵魂，那是他们不可缺少的血肉。”一名他的粉丝曾在网上如此说。

　　姜广涛，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录音系，他的声音被粉丝称为“帅哥音”，而他配的角色也多为年少小生，比如今年初红极一时的《宫锁心玉》(以下简称《宫》)中冯绍峰饰演的八阿哥。“演员的表演是全身心的，而我们的表演则是全‘声’心的。”怀着对配音演员这个重要的幕后职业的好奇，南都记者在一个深夜拨通了姜广涛的电话，在电话那头，姜广涛这样总结道。当时已经过了零点，姜广涛才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从位于北京市郊的怀柔影视基地返回市区的家。虽然有些许疲惫，他的声音却依然清亮：“这就是我们的工作状态。有时候连续十几二十天，有时候是几个月。”

　　正是电话彼端的这个声音，突然之间给了记者很多回忆。除了八阿哥，他还是《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他是《一起来看流星雨》里的慕容云海，他还是《变形金刚》里的山姆，他是《小鱼儿与花无缺》里的花无缺，他还是《指环王》里的佛罗多……

　　新浪微博博友“青春风采”日前发言说：“如果没有配音演员的出色发挥，《宫》剧会降一个档次。”他在微博上贴出一个网页链接：《宫》剧的配音演员表一览。通过这个表格，网友们才发现，原来《宫》剧中冯绍峰的刚毅深沉，杨幂的甜美可爱，佟丽娅的温柔如水，通通都不只是演员本身的功劳——幕后的配音演员以他们的声音也参与了角色性格的塑造，而没有声音与台词，表演将不会完整。不过，当粉丝在微博上传姜广涛配过的部分角色的照片并感谢他时，姜广涛却淡然回复道：“哈哈，一片一片的浮云。”

　　当姜广涛向南都记者讲述那些和配音有关的幕后故事时，记者却发现，他眼中的满天浮云，在我们这些外行人眼里，却是独好的风景。

　　质疑1

　　为什么国产电视剧还需要配音演员，用演员自己的原声不是更自然点么？

　　回应：演员台词功底的薄弱和客观条件的限制都是原因

　　“配音演员最为本职的工作其实是译制片和动画片，现在我们配这么多国产电视剧完全是个美丽的误会。”姜广涛称当下相当多的国产电视剧依赖配音演员，原因之一在于有些演员台词功底的薄弱。

　　由于国内合拍剧的增多，不少电视剧起用普通话不标准的港台演员甚至根本不会中文的韩国演员，在这些情况下必须假以他人进行配音。而由于很多剧要确保拍摄进度，潦草赶工，导演根本不愿意在演员台词方面细细打磨。“有些粉丝在网上骂，那个谁的配音怎么这么差，口形都不对嘛。我想告诉他们的是，其实很多时候是因为你们的偶像把台词说错了。”

　　另外，也有客观条件的限制，“像在横店影视基地，一天有三四十个剧组在那拍戏，这边拍结婚，那边拍丧礼，还有那么多游客叽叽喳喳在围观，现场收音的话怎么可能收得干净？”而棚拍也有棚拍的问题，虽然能确保相对的安静，但说的台词容易有一股“棚味”。“比如你在摄影棚里演坠入山谷，在蓝色布景前‘啊——’的一声虚拟自己掉下去，后期才配上电脑特效，那声音出来的感觉肯定不会对味。”而专业配音演员对声音情绪的把握较好，可以胜任这种表现起来相对较难的声音。

　　不过，姜广涛并不认同技术与设备落后是无法做到同期声录音的重要原因这一说法。“你以为好莱坞电影就不用配音了？”实际上，电影中的声音是由对白(配音演员的工作属于此类)、音乐(背景音乐、插曲等)、音效(如关门、打破杯子、武打动作音效等)三种声音构成，为了电影出口到其他国家时能方便配音，拷贝会带有一个国际声轨，也就是除去对白的音乐和音效部分。“这些声音必须分开录，如果靠现场收音，一来会混在一起，二来有些音效必须后期制作，现场录反而不明显。”所以，那些在观众看来相当自然的外国电影对白，也是配音的结果。“只不过有些是演员本人配的罢了。你仔细看的话，也有口型不对的时候。”

　　质疑2

　　为什么译制片还要存在，现在电影院放的原声版不是好得很么？

　　回应：外国大片发行拷贝配音版和原版的比例约为9：1，配音版依然有市场

　　尽管姜广涛坦承自己更热爱为译制片、动画片配音，表示会在未来慢慢减少国产电视剧的配音工作，但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这已不再是译制片的时代。原声进口大片已在影院普及化，通过其他途径，影迷也很容易接触到不加配音的原版外国电影，观赏原声电影已成为大多数年轻影迷的习惯。

　　姜广涛对此不以为然：“译制片是一种‘中国特色’，它从来不是庞大的行业。说实话，我们的市场行情和收入与有没有人看也并不挂钩。我也不希望国家出台什么规定，强制大家看电影就一定要看译制片，只能说是给大家自由选择的空间。”而事实上，中国有着很少上网的“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依然保有看配音电影的习惯：“中影集团洗印厂的领导告诉我，外国大片发行拷贝配音版和原版的比例约为9：1，令我大吃一惊。拷贝是各地影院自己根据市场反响订的，不是硬性规定。院线电影的配音现在是比较有保障的。”

　　译制片和原声片一样，各有拥趸。如《变形金刚》在国内上映时，影院同时会放配音版和原声版，有人期待“原装进口”的震撼，有人则觉得配音版质素优良，甚至有影迷在豆瓣发文，称自己就是冲着姜广涛去看《变形金刚》的。姜广涛说：“我曾自己买票分别看了配音版和原声版的《变形金刚》。我得到的结论是：配音版的笑点比原声版的多出好几倍。”

　　他总结原因：“你在同时看字幕和画面时，往往因为不能兼顾，会丢掉很多东西，而听觉转化为思想肯定是比文字转化为思想要快速得多的。”

　　质疑3

　　现在的配音人员素质大不如前，再也没有出现如《尼罗河上的惨案》、《茜茜公主》、《佐罗》般经典的译制片了……

　　回应：我们所做的只是为电影人物还魂，现在的进口电影本身已经没有老电影的诗意了

　　有些怀旧的观众对经典译制片难以忘怀，指责当今译制片粗制滥造，不复往日荣光，姜广涛表示，人们之所以觉得老译制片经典，在于那时的观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而在当今这个物质丰富的时代，人们可以从各种渠道获得观影机会，随之带来的多元化选择是社会的进步，因而译制片地位的没落是正常现象。“还有一个原因是电影本身，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还原电影中人物的灵魂。如果现在的进口电影仍能有像老电影那样诗意的台词、婉转的情结、勾人的意境，我相信我们一样能配出那种感觉。我们并没有丢掉老一辈配音工作者的传统。”

　　不过姜广涛也表示，有些对于当代配音工作者的批评并没有根据，只是批评者自身“旧胜于新、古胜于今”的心理预设作祟：“我们希望看到批评，但是有些人没看过我们配音的电影，就先入为主地盲目指责配音片太烂，这种批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觉得我就可以无视它。”

　　扫盲篇 私家秘笈

　　Q1 配音演员应该具备怎样的条件？

　　答：对人生有自己的观察与思考，头脑中要有一个声音库。

　　“刨去普通话标准、口齿清晰这些嘴皮子上的基本功，我觉得最重要的在于感觉。我一向觉得演员不是学出来的，而必须具有一些天生的特质，学习的过程只是将这些特质重新唤醒。这一特质就是对生活要有敏感度，对生活中的人要有敏感度。”姜广涛认为，和在台前表演的戏剧演员一样，在幕后献声的配音演员也必须善于观察人生、对人生有自己的思考，不同的只是戏剧演员的观察是全方位的，而配音演员的观察则必须更多地专注于声音世界。

　　“头脑中要有一个声音库，将你在生活中收集而来的各种声音放在里面。要能够抓住声音的特点，包括音色、音质、节奏、气息、人物性格在语言中的反映，甚至包括方言的用词和口头禅。当然，除了对这些东西有极强的感受力之外，还要有将这些东西通过自己的声音‘还魂’的表现力。”

　　Q2 配一部电影需要多长时间？

　　答：译制片往往一天搞定。

　　姜广涛向南都记者表示，配音这样的工作，有时候讲求效率，有时候则必须慢工出细活。

　　“如果是译制片，因为有相对固定的流程，若是经验丰富的配音演员，通常都会配得比较快，往往一部片子一天就搞定了。”译制片的配音讲求高效，同时也是一系列客观因素决定的。首先，译制片的版权管理较严，配音演员往往很晚甚至到配音现场才能拿到剧本，根本来不及在家里慢慢做功课。其次，从电影原版拷贝的引进到在国内上画，时间相当仓促，配音也必须分秒必争。“不过，”姜广涛笑称，“很多情况下准备太充分不是好事，比如那些感人的片段，你如果在家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录音棚早就麻木了，配不出感觉了。”

　　不过，为国产电影和国产动画配音则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最长的需要几个月。“比如我担当配音指导的《风声》、《决战刹马镇》、《摇摆de婚约》，因为台词需要抠得比较细，配音的进度都很慢，一句话配个几百遍的情况都有。”

　　Q3 配音最难的部分是什么？

　　答：把握故事脉络，人物性格，以及声音的分寸感。

　　如果不事先准备的话，临场配音的时候怎么能保证画面上的人物开口时你也开口，并且在说话的过程中完全对得上口型呢？姜广涛的回答令南都记者不可思议：“有人以为我们会像唱卡拉OK一样，屏幕上还打着会变色的字幕，要说话了还会闪几下。其实没有这些东西，配音经验丰富了之后，你自然就会找到节奏。这其实在配音工作中是最简单的部分。”

　　那么，哪些才是配音工作中最难的部分呢？“把握故事的脉络，人物的性格，以及声音的分寸感。”姜广涛表示，对口型之类的属于配音演员的基本素养，勤加训练就可以做好，但对故事和角色的感悟却没有标准，只能摸索和超越，而做好了这一部分，才能收获作为配音演员真正的成就感。

　　点将台

　　内地青年配音演员中坚力量不完全名册

　　姜广涛 男，代表作《宫锁心玉》中的八阿哥(冯绍峰)、《黛玉传》中的贾宝玉(马天宇)、《贞观长歌》中的李恪(聂远)等。

　　金峰 男，代表作有《至尊红颜》中的李治(保剑锋)、《大汉天子》第二部、第三部中的汉武帝(黄晓明)。配过的电影角色中最著名的当为《蜘蛛侠》中的托贝·马奎尔。

　　张震 男，《魔戒》第二部和第三部中的法拉米尔的配音者，还配过《燃情岁月》中的崔斯坦(布拉德·皮特)、《致命魔术》中的罗伯特(休·杰克曼)、《风云2》中的聂风(郑伊健)、《入殓师》中的小林大悟(本木雅弘)等。

　　张杰 男，代表作有《名侦探柯南之漆黑的追踪者》中的工藤新一、《美人心计》中的刘盈(罗晋)和聂风(黄海冰)、《金大班》中的盛月如(周渝民)等。

　　张彭 男，又名张澎或张朋，代表作有《武林外史》中的沈浪(黄海冰)、《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黄晓明)、《加勒比海盗1》中的威尔特纳(奥兰多·布鲁姆)等。

　　陈浩 男，曾为《叶问》、《导火线》、《十月围城》等多部电影中的甄子丹配音，他最经典的角色之一是海绵宝宝。

　　季冠霖 女，代表作有《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刘亦菲)、《美人心计》中的窦漪房(林心如)、电影《赤壁》中的小乔(林志玲)。

　　刘明珠 女，代表作有《玉观音》中的安心(孙俪)、《康熙微服私访记》中的宜妃(邓婕)以及电影《卢浮魅影》、《天使爱美丽》、《钢琴课》、《红磨坊》等的女主角。

　　行业观察

　　“一部烂配音片就有可能毁了整个行业？”

　　“从古典到时尚，从名著改编到偶像剧，中间没有过度。不断变换角色，穿梭于不同时空，游历于天涯海角……。这是我们的工作。配音演员进棚会在自己的台词下画线，那一条条线叠加起来像大树的年轮，那一个个角色如同一个个点，连起来就是我们的生命轨迹。希望每个点都能尽可能完美……”这是配音演员廖菁在微博的一句话，可以看作对这份职业的极好注解。配音也是一门艺术，必须依靠孜孜以求与精益求精，才能创造艺术的极致。然而，尽管有姜广涛和廖菁这样优秀的配音工作者存在，中国配音行业却确实存在着良莠不齐的尴尬局面。

　　祸害：“卖声者”是害群之马

　　姜广涛曾在微博愤然斥责以粗制滥造的作品混迹配音行业的人：“没有职业道德的人我根本不视其为同行。就是这些眼中只有利益的各级包活儿者、为五斗米折腰的卖声者，把这个行业搞得乌烟瘴气。我们靠一个字一个字一点一滴努力争取回来关注配音片的观众，可能在30秒钟内就对全国所有的配音员say no了。”“网上那么多人排斥配音片，不是没有缘由的。一部烂配音片就有可能毁了整个行业。”

　　姜广涛所称的“卖声者”缘何能在配音圈中横行？原来，作为影视产业的附属行业，配音的兴衰荣辱必须仰仗影视剧制作方的鼻息。“这是影视圈的总体风气决定的。”姜广涛向南都记者表示，相当一部分影视剧制作方根本不重视配音，加之预算有限，于是宁可聘请价格低廉、质量低劣的三流团队，也不愿花相对较高的价钱聘请精品团队。“我也给他们介绍过优秀的配音演员，但人家不要，就是要去找便宜的。OK，没问题，你去找吧，有句话叫一分钱一分货，出来的质量摆在那里。”但即使配音质量低劣，这样的影视剧仍有市场。而只要影视剧能想办法卖出去，其他一切就都不是问题，而只有压低成本的同时提高销路，才能实现盈利的最大化。配音，自然成为能挤压成本的一环。

　　待遇：十几年如一日

　　专业配音演员的收入也不容乐观。配音演员出身的张涵予曾透露，配音演员的待遇十几年如一日，没多大改善，“15年前，配电影是300元到500元左右”，15年后，“海外大片配主角也不过1000元到2000元左右。”这样的收入增长速度远远比不上物价上涨速度。不同水平的配音演员也没多大的收入差距。很多配音演员往往需要出去兼职(如为广告配音等)才能维持生计。当优秀的配音演员无法以更低的价格维持生计时，他们只能选择另谋出路，而剩下的市场就日益被价格越来越低的非专业人员占领，通过数量来谋求生存。

　　姜广涛无奈地称：“我们只配精品，他们以数量取胜，赚得说不定比我们还多。”长此以往，就是行业的畸形发展与受众的抵触情绪。解决之道何在？中国配音网论坛的percyboy的观点也许可以是一条探索之路——配音演员要主动打造自己的名气，“朝着明星的方向发展”，才会有高报酬；“亟须有自己的行业协会”，制定最低报酬标准，若低于标准则不得私自接活。无论可行与否，唯有探讨这些方法，配音行业才能得以自救，否则正如姜广涛在微博所言：“行业死了，谁都没好下场。”

　　未来：走到幕前甚至被偶像化？

　　2005年，一个不到10人的网络配音小组“729配音组”成立，这是一个通过网络结识的配音爱好者团体，他们自选动画进行配音并提供免费下载，不以营利为目的。去年3月，姜广涛受组员阿杰之邀，为后来在网友中大热的《搞笑漫画日和》(以下简称《日和》)之《世界末日》配音，大家以个性化的配音开中国“实验配音”的风气之先。后来《日和》由中国传媒大学的四个男生组成的CUCN201配音组接过衣钵，以更加幽默的改编台词和方言配音在网络上声名大噪，成了罕有的令网友宁愿不看原版也要看配音版的日本动画片。

　　姜广涛说，“配音界也要百花齐放，非官方团体不受局限，没有负担，反而让大家都能接受，这也给我们专业配音演员带来了思考。”不过，姜广涛也认为，个性化配音只是配音的一个方向、一种类型，并不能成为主流。《日和》对于配音界的另外一个意义在于为其创造了发现人才的机会。“参与配音的一些青年演员成了专业配音演员。”在腾讯网主办的“全优声”中国首届声优选拔大赛中担任评委的他，称在选拔过程中也发现不少热爱配音事业的好苗子。至于比赛名头中醒目的“声优”二字，姜广涛认为，未来中国配音演员如日本声优一样走到幕前甚至被偶像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关注、热爱这个行业，那么就一切皆有可能。但我们不能盲目模仿，应该有中国自己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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