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专访《亲爱的》陈可辛：为了票房用明星

在《亲爱的》的当中，尝试两段式结构、尝试讨论社会问题、尝试放弃设计……陈可辛自己也承认这些尝试充满风险，但他仍旧认为自己把风险控制在范围之内，比如他选择用全明星班底出演影片，就是为了给票房上保险。

网易娱乐9月2日报道（文/企小鹅 图、视频/李道忠）从《投名状》到《亲爱的》，陈可辛一直在不断尝试改变突破，在《亲爱的》的当中，尝试两段式结构、尝试讨论社会问题、尝试放弃设计……陈可辛自己也承认这些尝试充满风险，但他仍旧认为自己把风险控制在范围之内，比如他选择用全明星班底出演影片，就是为了给票房上保险。

结构质疑：两段式结构为体现人性双面 愿意承担尝试的风险

网易娱乐：在威尼斯和观众媒体一起看《亲爱的》首映，心情怎么样？

陈可辛：还是会有一点忐忑，拍多少部电影，因为不管主观你自己喜不喜欢每一部电影怎么样，你一旦要真正的面对观众，你的心还是会有一点点的紧张。

网易娱乐：可能对每部电影紧张的点不一样，，对《亲爱的》来说你比较担心的是什么？

陈可辛：其实我担心的可能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点，就是我喜欢那个电影的双面性，就是那个结构上的特点。因为感人那些就很明显，那个是很容易理解，而且也是不用去分析的。但是它毕竟前半部是跟着一个视角，到下半部是跳到对面的视角，其实当你站在对方的视角，可能整个东西的对错、黑白都会改变，这个确实是我在电影里面，这几年一直想要尝试的。其实我觉得跟我跟别的文艺片导演一定不一样，我不是在拍黑暗面，我是在碰人的真，真实的，真诚的，其实也不一定是好坏对错，其实不是这个世界没有好人，反而我想说这个世界没有坏人。

网易娱乐：其实人人如此。

陈可辛：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但是你要选择说这个世界没有好人，或者你要选择说这个世界没有坏人其实是一样的，但是我反而是选择是说，其实我不觉得有区别。

网易娱乐：观众可能看到的时候，会因为中间视角有转化而引发讨论。

陈可辛：只要引发讨论，我其实不忐忑，因为讨论本来就是好的事情，看电影，但是我觉得这个结构会引发一些其它。比如其实它不是寻找这个主题，或者这个结构可能会影响到普通观众的观影习惯，影响了观影习惯，他就会给很多不同的形容词来说影片，包括影片很长，包括影片很散，这些都是会因为这种结构上的尝试而带来的一个后果。

网易娱乐：一个解读。

陈可辛：对，因为其实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也不，他说很长，你说哪里长？他也讲不出来，因为它违反了他的观影习惯，他就会觉得好像很长，可能很长，就觉得怎么突然间去那儿了，就跟他的思维逻辑不一样，这个刚刚就是跟《甜蜜蜜》恰恰相反，因为《甜蜜蜜》其实完全顺着观众的喜好、要求，而去发展。

网易娱乐：《甜蜜蜜》是满足观众观影的预期的。

陈可辛：所有的观众是跟着你故事走的时候就完全不会出戏。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电影人的责任，你讲的东西，你尝试什么新的东西，你都应该在这个尝试过程里面弄到你的观众说完全同意，他就不会说长，他就不会说散，但是你做尝试的时候，你不可能都中。

网易娱乐：还是有风险的。

陈可辛：你不可能都中，还是会有风险，所以那一点反而是我会担心的事情。

网易娱乐：我们如果说尝试性的东西这样，包括武侠也好，包括《合伙人》也好，包括到了《亲爱的》也好，其实一直有新东西在尝试。

陈可辛：因为你没有新东西尝试，拍的时候就不会有激情，就不会high，当你拍电影的时候你不high，你怎么把人弄high呢，你不感动自己，不刺激自己，怎么去刺激别人？

网易娱乐：所以这个风险是值得冒的？

陈可辛：不是值得不值得，是没法儿不冒。因为你不冒这个风险，拍出来就淡而无味，当你自己没有激情，不high，你拍出来的戏就不会好看，不会好看也没人看，所以是没意义的，其实这个还不只是任不任性的问题，我已经相对不任性的人了，就是很多导演比我还更任性，更冒险，我觉得我每一次冒一个险都会买别的保险，比如用明星，比如配合宣传，比如在访问做解读，这些都是你在冒险的时候，同时给了很多保险。

网易娱乐：就是不让它在商业上太冒险。

陈可辛：这个就是个性问题，反正我还是在那个工业里面的所谓的规矩、规则里面，稍微做一些小的尝试，但是我还不是完全所谓离经叛道的，还不是完成离经叛道，这也是个性使然，就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题材质疑：敏感问题已经做出调整 回避大是大非问题

网易娱乐：你讲到说拍电影一定要让自己high起来，除了这种两面性的结构，这部电影还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这个是会很high的？

陈可辛：不能说肯定什么使我达到很high，但是起码可以说对我来讲是一个新鲜的尝试，因为新鲜毕竟是会high一点的，就是用新闻，一个真实的新闻去改编，那么草根的贴地气的大陆的题材是我第一次，这些都是我觉得我比较新鲜的吧，新鲜的时候你就会有，你就会忐忑，忐忑其实同时就是刺激。

网易娱乐：在内地这种环境当中，这种现实题材的电影，其实看起来是草根接地气，但反过来说，它可能也会受到很多制约和局限，所以当时有对这方面有所顾虑吗？

陈可辛：创作不能想东想西，一定要自由奔放有激情，去发展一个有可塑性的题材，但是你做完了之后还是得面对，就是审批。我觉得电影局的审批跟观众商业的要求其实都是审批，观众商业的要求很多时候就翻译过来变成投资方对你的要求，其实这些都是审批。

这些其实是每一项都要面对，但是你不能在还没开始写剧本，就先把自己框在里面，所以我通常都是先叫编剧尽情写，编剧在写这个题材的时候，非常优秀的编剧，就是《合伙人》碰到的张冀。但是他那么懂内地的一些接地气的事情，包括整个社会一些东西，而且写的东西格局也变大了，他就把我本来那些故事加了一些格局更大的社会的背景，包括把夫妻俩变成就是黄渤跟郝蕾变成离婚了，中国梦也好、发财梦也好，美国梦也好，就是在深圳这个大熔炉里面，大家的目标已经不一致了，最后分开了，再加上拐卖这个事情本来就有，再加上本来也是本来有的这个农村妇女，社会或者封建制度，或者传统的一些中国农村的想法，对女人的不公平，她们没有生育，到还有就是张译这个角色，就是一个土豪，一个暴发户等等。

当然，你一去到这个肯定就碰到计划生育政策等等这些东西，都是一些比较有社会性的，他能写出来，我觉得也非常好，但是我当然知道里面不是每样东西都绝对安全，也跟局里沟通过很多，在拍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些东西是通不过的，但是结果拍了，你就发觉其实当你拍的时候，你能打动看的人，包括审查的人，其实他的标准在审剧本，跟最后审电影还是不会完全一样。

当然有些东西是真的非常敏感的，肯定会有问题，但是我觉得我们在后面在拍，跟第二稿的剧本在调整的时候，我们还是有一定的调整，但是那个调整其实是没有真正影响到那个戏核心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也算是，这是整个过程也算比较顺利，而且我都觉得，大家都觉得其实有些东西已经不容易，在这个电影里面想展现出来东西已经不容易。

网易娱乐：刚才你也提到说它没有影响到你认为的故事核心的东西，在导演看来这个故事的核心是什么？

陈可辛：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故事，那个就是我对人性的看法。还有故事本身就是很动人，它更多就是看到现在中国社会不同阶层的，在经济改革开放发展那么快的时候，那种社会的改变，成分的改变，阶层成分的改变，阶级之间成分的改变，这些也是挺好的，也是挺重要的。我觉得我自己挺喜欢就是说，它表达了那么多东西，但是我还是保持一个挺乐观的角度，虽然那个电影不能说是一个乐观的结局，其实是一个，你可以说开放，你也可以说是一个悲剧，无奈的悲剧，但是，因为无奈其实就是排除，其实你就没有解决的方案，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加了一个点，就是加了一些人间有情。

网易娱乐：温暖的东西。

陈可辛：生命本来就是这样的，也不可能要求生命都是好的，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的，生活就是一个一个你喜欢的人离开你而去，最后你自己也离开了，就是这样的，人生就是这样，但是除此之外，你身边的所有的人，跟你的互动，其实是可以有人情味的，我觉得我还是保持住这个是有人情味的，就是小市民也好，老百姓也好、土豪也好，他们之间的互动还是你觉得是有人情味的。

网易娱乐：但其实打拐也好，失孤也好，这件事情本身在中国社会，或者中国价值观里面，它是单面的，所以会不会觉得这种双向性的去看这个问题，其实是有风险的？

陈可辛：可能是有风险，但是我已经很克制。这个也不是我刻意去那么做，因为它原型就是这样的，你要是给我真的要改编下去，我连那个罪犯都拿出来讨论的话，多人来讲可能是大是大非了。其实我都尝试在里面做了一些很小的设计，或者一些动作，就是比如当我们下半部戏已经调过去李红琴的角度，你是可怜她的，她在路上看到她的小孩，她跑过去，结果给那批最苦，最可怜的父母打，这群人现在变成很狰狞的一群人，但是你看到那场戏从音乐到那场戏的设计，你都看到突然间一帮很可怜的人变成好像魔鬼一样，那这些是我有点刻意的，当然我这样说可能会使得很多人不安，或者不喜欢，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就是受害者，对呀，就是受害者，但是难道李红琴就不是受害者了吗？

品质质疑：支持演员加戏 质感还是陈可辛

网易娱乐：我们听到每个演员都跟我说，导演其实在现场保留了很多空间给大家创作，这个其实是在剧本阶段就已经保留出这些空间了？

陈可辛：其实没有，因为这次的剧本其实应该是我拍过戏开机前最完整的一次，也是最满意的一次，但是结果写完第一稿我已经觉得有90%了，但是每个演员来还是加了一遍，因为你找明星，每个人都一定有他们的角度，也对，我觉得我只有一个编剧，一个很好的编剧，其实不够的，你需要有五六个很大的演员去确认每个角色、每个角度，当然有些时候每个人加了一句可能会对电影产生矛盾，那个是我的判断，但是我不应该不给人家参与的机会，之前就觉得那个是矛盾，有了矛盾我们才去解决矛盾，但是应该先开放给大家，很自由很奔放的一起创作，既然你找了那么多那么厉害的人，干吗不用他们的意见。所以我通常都是这样。

当然编剧很辛苦，他本来写第一稿，我已经说，哎呀，这已经好得不得了，结果原来还要再写八稿，对，还要再写半年。

网易娱乐：把大家的意见都要弄进来。

陈可辛：确实，当然也不是一定要用进来，有些时候编剧也会捍卫，有些时候可能听完了之后我觉得编剧说得对，这个加了可能那场戏很好看，但是真个戏的走向就错了，那也会不一定听演员的意见。其实确实剧本改完去到现场拍的时候，还是在改，因为拍的时候很多东西很多细节突然间觉得有些很棒的细节，是在拍的时候才出现的，或者有些时候可能一个演员加了一句台词，一个对白，本来可以剪掉的，用不用没关系，但因为那句台词你就想到，哦，我原来后面还可以加一点东西，就有一种互动，真的互动，就是说在里面不停地加东西，所以那个是一个，反正我这几年都是越来越开放在创作上，我觉得导演嘛，就是一个决定方向的人，把那个方向hold住，你hold住方向，其实你不应该排斥可能性，也不应该觉得只有你想要的才是对的。

因为很多时候什么对什么错，你真的要整个戏剪完你才知道，所以我永远都是保持多拍，因为拍完了之后怎么剪还是我决定的，所以干吗不多拍？

网易娱乐：其实会不会多拍之后也给自己造成困扰？

陈可辛：三个小时有，但我觉得还好，还好，因为当时是节奏很长，结果很拖很慢，结果剪完了之后，其实我剪到两个小时、二十五分、三十分那个版本，已经几乎没有扔过东西，两个小时二十分，到现在两个小时零七分，才开始扔了一些东西，但是其实都没有扔掉很关键的东西。

网易娱乐：我们也可能会发现，在最后成片当中，比如像佟大为这个角色，高夏，他的身世背景可能就没有直接表达。

陈可辛：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直到他妈妈那段戏才表达出来，其实原来他也不容易，其实每个人都不容易。

网易娱乐：包括像张雨绮那个角色。

陈可辛：对，张雨绮那个角色确实是戏少了一点，我拿掉了一些，就是更明显表达她的信仰，跟她的那个迷信等等，但是觉得其实都看到了，就没有必要再开一场戏去展现那一点。

网易娱乐：当时我们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第一个直觉感观，这个可能跟导演以往的电影好像视觉风格不太一样。

陈可辛：视觉风格是跟着电影的内容去改变的，你不能说我喜欢，我是中产，我喜欢怎么样的衣服什么的，我不能够永远就用我喜欢的东西去，拍不同的阶层，不同的世界，你就得跟着他的世界去，其实你在细看的时候，不管你换什么衣服，换什么场景、换什么台词、换什么语言跟文化，其实那个审美是一致的，那个审美应该是一致的，因为能过得了我的那个审美，它应该不会变得很厉害。

网易娱乐：可能我更多注意到的是摄影的影像风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次的摄影师好像是第一次合作。

陈可辛：对，摄影其实我这几年差不多老实讲，其实《合伙人》的摄影都已经有很大变化，其实我这几年不停在变化，因为我以前对摄影是觉得，一定要从这儿到这儿到这儿，其实我已经很多年开始不分镜头拍戏，尤其是这两三年，完全不分镜头，就是每天来拍戏都像排话剧一样，几部机器一起拍，抓，最好的都抓，抓不好的下次再抓，其实就用几个，就越自然越好，都是用这种有点纪录片的方法，我觉得这些才能把演员最好的一面抓出来，抓得到。其实我这几年都是这样的。但是我就会抓好像那些电线那些什么东西，其实那些已经算是有设计了，在没设计里面已经算是有设计了。但是真正的在拍一部非常写实的那种纪实的片，其实连那个都不要，但是我觉得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要是他，我觉得我还是会有一点设计，叫我完全扔掉设计我可能就不懂得怎么拍了。

网易娱乐：可能很多人看完都会问一个问题，就是《亲爱的》到底像不像一部陈可辛的电影。

陈可辛：这个得问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反正还是这个脑袋去，我不能说这个脑袋去创作的，太多人帮我创作，起码还是过了这个脑袋，才去决定什么要什么不要，要判断，所以我觉得那个气质，无论它怎么改变，那个气质肯定不会离开我太远，等于，其实又说回《合伙人》，很多人觉得《合伙人》完全是一个我没经历过的时代跟地方，我去拍怎么拍？但是其实《合伙人》是很设计的电影，你说像不像陈可辛？那个《合伙人》是最陈可辛的电影，《甜蜜蜜》其实都没有那么陈可辛。

但是这个《亲爱的》反而有一点像《甜蜜蜜》，在风格上，因为可能是那个阶层的问题，反正我拍的时候我觉得有一点挺像《甜蜜蜜》的感觉，在拍的时候，不是那个爱情跟那个音乐跟那个剪辑，但是是整个质感。

票房质疑：用明星是为了保证票房 不用明星不会拍电影

网易娱乐：现在内地电影市场这么好，几乎票房记录天天都在刷新，所以可能反过来说，会不会对一部新电影，票房整个市场太好，反而是一种压力？

陈可辛：我觉得没有压力呀，票房好就是大家都好，而且还有就是说，你不是说人家多少个亿跟你无关啊，每个人自己有把尺，其实每部电影你要拍的时候，就自己有一个心目中的数字，你这个戏怎么样才能合理，在这整个工业里面合理，就是你拍多少钱，你收多少钱，人家有多少个亿，那跟你无关，跟你无关的，你也不用跟人家比，就算同档期的戏也不用跟人家比，因为每个人，对手敌人就是自己，最难打的就是自己，其实永远都是自己，所以我觉得只要别的票房多，它整个市场好了，你的也会比你本来的多了一点，那就大家都好，也不能说哎，怎么那个戏都卖那么多？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完全没关系的。

网易娱乐：刚才你提到说可能在控制在安全范围里面，包括像用明星什么的也好，所以这个安全范围是不是也包括把票房控制在一个安全范围里。

陈可辛：也一样，你用明星就是要在票房上要有一定的保证，这个确实是怎么用明星的就是那个动机。其实最早就是这样，但是对我来讲已经发展到不只是那个动机了，已经是，我其实刚才也说过，要是真的不用明星，找那些非职业演员，其实我可能都不知道怎么拍，我从小拍电影，每一部电影都是明星，那么他们带给我的不只是票房，他们带给我的也是经验，也是他们的人气，也是他们跟观众的缘分，使到他们演这个角色观众更爱看，也更爱这部电影，这个已经是，我就不懂别的方法。很多人说你又用明星？我说我不用明星拍不出来，我真的拍不出来了。

网易娱乐：所以可能就是，这个也是陈可辛电影的一个特点？

陈可辛：对，这个不会变，这个戏已经是最可能去变的一个，因为这部戏，其实要是真的有部戏你说，不如这次试试吧，这部戏稍微有犹疑过一下，说要不要，结果到最后还是觉得不要，就找到了，其实问题用明星没有错的，你用错了就错，你用得好是没错的，只要你用了之后观众买单，他演得真实演得好，其实是没有错的。

网易娱乐：所以最后还是看出来的结果是不是达到了那个效果。

陈可辛：比如说用不用明星，我觉得我不可能找到另外六个人，演这六个角色演得那么好，这是拍那么多年电影，在选角跟演员的表现最满意的一次，我不敢说我自己拍的满不满意，但起码在这些演员的贡献，是我拍那么多电影里面自己最满意的，也拍的最快乐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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