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牌档｜李少红《世间有她》拍婆媳关系：和解的关键是共情

李少红的母亲也是导演，曾一度缺席她的成长过程，以至于李少红觉得当她有了孩子，一定要好好伴随孩子成长。但后来，她反思，给予孩子的母爱不应泛滥而应克制，这是为了孩子有独立的人格。李少红也逐渐理解了母亲，发现母亲实际上一直没有缺席自己的成长。

李少红在《世间有她》中，杂糅了她对生活的观察，关照的虽是婆媳关系，却投入了她对母爱的思考。《世间有她》由张艾嘉、李少红、陈冲联合执导，刻画了婆媳、夫妻、情侣在生活中遇到的艰难，讲述了他们找寻爱与希望的故事。在影片上映前夕，李少红在京接受了南方日报、南方+记者独家专访，为我们解析影片中的种种细节，以及她对婆媳关系的思考。

(南方+大牌档对话李少红，时长共3分46秒)

南方+大牌档对话李少红。

在李少红的故事里，呈现了由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和丈夫的母亲组成的家庭。原本互相不对付的儿媳沈玥（周迅 饰）和婆婆李菊（许娣 饰），在同一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在她们先后意识到自己或许感染新冠肺炎后，让她们各自的儿子去同一小区借来的空置房子中住，以保证他们的健康。

当屋檐下只剩婆媳二人，也就上演了两代女性的激烈碰撞：

尽管婆婆疑似感染新冠，儿媳端来吃的，她也没心思吃，满脑子想的是还没吃到带鱼的儿子和孙子，甚至恨不得一天打20个电话；儿媳怒怼婆婆“活得没有自我”，却遭到婆婆的激烈控诉：“你要是多关心关心他俩，我何至于这么操心”……总之，婆婆认为儿媳不够关心她的丈夫，儿媳则认为婆婆不应为了儿孙而活。

无论是得了新冠，还是与婆婆争执，儿媳都没掉泪，当她和妈妈打电话时终于绷不住落泪了，这是一种情绪的大释放，也成为婆媳俩“和解”的开端——婆婆忽然意识到她过去对儿媳的忽视，意识到“要对自己好一点”；儿媳也终于理解了婆婆的立场。

在半个小时的片段中，李少红将堪称是“中国家庭定时炸弹”的婆媳关系摆在观众面前，然后一步一步，细腻地“拆弹”。

李少红说，片中的婆婆是典型的“上一代中国传统女性”，习惯了为家庭、为亲情付出，眼里都是儿子、孙子。儿媳作为现代女性，有很清醒的认知，认为只有自强，才能有爱别人的能力，而这种代际关系引起的冲突摩擦得以互相和解，离不开“找到自我，换位思考，彼此共情”。

两代女性对“自我”的不同理解

小南：同样是关心孩子，“婆婆”和“媳妇”有什么不一样？

李少红：在女性的特性上，她们是一样的，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婆婆会相对传统，为别人而活的感情更直接、更强烈，被问到“为谁而活”时，她不假思索地说“为了儿子、为了孙子”。

沈玥作为新一代女性，不想在婆婆的监护下生活，她希望与丈夫有独立的情感空间。沈玥会觉得，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只有自强了，才真正有帮助别人的能力。所以她会对婆婆说，不要老去考虑他们，你要考虑到自己。但遇到事情的时候，沈玥考虑到的依然是她的丈夫、儿子，所以才会对婆婆说，“你关心你的儿子，我关心我的儿子”。

小南：片中，婆媳之间争执的往往是小事，比如“带鱼要不要去鳞”。

李少红：这很有典型性，往往生活中很小的事情会越放越大，最终爆发。像带鱼问题，丈夫会很奇怪，不管有鳞还是没鳞，你们俩都做得挺好吃的，他不能理解两个女人在争吵什么。其实她们争吵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都是为了向他表达爱。

丈夫认为，你们就为一个带鱼吵架值当的吗？沈玥说不是带鱼的事儿，根源是“婆婆把我当作空气”。丈夫认为“怎么可能”。这种争吵特别无奈，沈玥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带鱼扔掉。原来我们写的是扔掉，周迅认为不应该扔。我觉得周迅说得对，沈玥只是抓狂，发现无处安放，她跑出去想找出口，但没有出口，所以她很茫然地在天桥上站了很久。生活中很细小的摩擦或许会让人特别崩溃，还得自我疗伤。

“婆媳”和解的关键是共情与反思

小南：沈玥和妈妈的通话，让婆婆很受触动，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终于意识到，儿媳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李少红：因为婆婆对于儿子和孙子的过度关心，她反而会认为儿媳在这方面做得不够好。实际上儿媳的爱，表达得没那么直观。直到儿媳在电话里对父母报喜不报忧，从头到尾掩盖着她生病的事情，“放心，我很好……我在做社区志愿者，不说了，我要去洗澡了。”她流着泪，脸上却挂着笑。

婆婆一下就悟到了，觉得内疚，觉得对儿媳的关心不够。这是一个互为关照的过程。婆婆才会跟儿媳推心置腹地说，在她老公去世后，她发现没有人可以去爱了，认为儿子、孙子需要她，她才有活着的价值。这是一个传统女人的观念。

小南：她们后来真的和解了吗？

李少红：婆婆、儿媳在家庭当中只能和解，不和解的话就离婚了。夫妻感情变成亲情要有过渡，如果与丈夫、婆婆都有一种亲情的感觉，就应该能和解了。当婆婆发病，儿媳忘我地去救婆婆，当时有一个非常关键的情节，儿媳疯了一样到处在街上拦出租车，最后拦到了一个出租车，才把她婆婆送到医院去，一到医院，儿媳几乎都瘫了。

小南：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婆媳之间能捋顺关系，需要共情、反思，以及换位思考？

李少红：我跟我婆婆一起生活了14年，像我这样的特别少。但也让我能够非常了解“婆婆”，也能了解在家庭中这两个女人的地位与关系，拍《世间有她》我选择了“婆媳”话题，缘于我深有感触。

在一个家庭中，婆媳面对的是同一个男人，她们都往他身上表达爱，这种爱有时是冲突的。比如，婆婆觉得以前都是她给儿子买鞋、买袜子，突然间，儿媳给他买所有东西，会觉得一份爱被剥夺了，甚至于她会很挑剔地说，“儿媳买的袜子不好，裤子太短了，怎么穿这样的裤子”。这种表达反映出的是一种被剥夺感。

后来，如果是婆婆做的裤子，那我会让我先生当着婆婆的面试一次，不要让婆婆有失落感。实际上，我就是用女人心来想婆婆在考虑什么。

疫情让我们更能感受到生命的可贵

小南：您拍摄这个单元正处于疫情的紧张时刻，这个节点下的创作是否也是您对家庭的认知有了新的想法？

李少红：这三年来我体会最深的，是时隔两三年再见朋友，发现对方反而更健康了。

过去，我们一直在拼命奔跑、工作，很多伴侣一天到晚说不上几句话，似乎总是时空交错，在家里吃得最多的可能是早餐。疫情让大家都回归了家庭，我们突然发现，平日里忽略了自己、亲情与家庭，忘了奔跑的方向、目标是什么。

你说你要追求幸福，那幸福是什么？你突然很茫然，愣一下，说“幸福不就是幸福吗？幸福是什么内容？”，你会一下答不上来。疫情让大家更重视自己，会去思考不能盲目奔跑，健康、亲情、家庭，都是要呵护的。

小南：您怎么看近几年女性题材电影越来越受到关注？

李少红：我认为原因主要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女性电影工作者越来越多，对反映女性生存状态越来越有自觉的意识，并且体现了很自觉的女性觉悟与立场。第二，无论是电影消费还是网剧消费都是女性居多，因而出现了一批投其所好、带有倾向性的影视作品，我认为这是一种刻意的标签化，也是一种迎合。

我指的标签化，是强化了男女之分，强化了女性的标准、行为逻辑、所属空间，好像在无形中规定“女人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世界存在两只眼睛，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他们汇集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男女视角应该是共存平等的，不能把女性视角标签化，不能过度的强化，不然就不客观了。

【记者】刘长欣

【视频拍摄】段江含

【视频剪辑】段江含 张思毅

【作者】 刘长欣；段江含；张思毅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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