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但王安石与司马光的斗争,却是君子之争。这也反映了北宋理学影响下,君子的人格风度。这个君子人格,得益于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倡导,得益于北宋张载周敦颐等理学家的哲学滋润。当然也有北宋新旧党争两个当事人伟大的人格与胸怀。
王安石与司马光围绕要不要变法的问题,斗争了一辈子,他们所代表的新党与旧党之争,也让北宋党争达到了高潮。可以说,新党上台搞旧党,旧党上台搞新党,谁也不让步,看谁能熬到最后。最终,司马光在经历了十五年的蛰伏之后,不仅写成了《资治通鉴》,还上台尽废新法,活活把王安石气死在金陵。
在宋帝国统治者看来,王安石是新党,司马光是旧党。新党与旧党围绕要不要变法和变法到底能不能带来国富民强的问题,开展了激烈的拉锯战。在宋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用虽九死尤未悔的精神,用冲荡一切扫除一切变法拦路虎的强硬态度,强力推进变法。而反对变法的另一方也在等待机会。司马光在王安石如日中天的时候,奉行韬光养晦的政策,自己躲到洛阳家中十五年,挖了个地窖专心编撰《资治通鉴》,当王安石被贬之时,司马光回朝担任宰相,将新法尽废,活活把心怀大志的王安石给气死。
王安石为什么非要变法?司马光为什么非要反对变法?难道他们就不能和平相处,摒弃非黑即白的思维定势,走妥协合作的道路?
合作是不可能的。
第一,王安石与司马光对改革的立场是完全相反的。王安石认为要改变帝国积贫积弱的现状,必须改革才能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用现代金融学的观点来看,王安石认为钱是可以生钱的,王安石要搞金融产品,因此王安石的变法可以叫做开源。而司马光是出了名的保守派,他认为钱不能生钱,要让国家有钱,那就必须省钱,叫做节流,所以司马光认为有钱就把钱老老实实存起来,最好都发给老百姓,这叫做藏富于民。
第二,对改革的手段的认识不同。王安石是激进的理想主义者,对改革持一种狂飙突进的态度。而司马光则有一种非常形象的理论,叫做“破屋理论”,意思是说,当一个屋子已经破烂不堪的时候,就不能大修了,否则只能是墙倒屋塌的结局,只能局部地修修补补。因此,司马光强烈反对王安石的变法。
第三,对于宋帝国来说,最为不幸的是,它的两个政坛领袖,恰恰都是极为固执的人,是属于九匹马也拉不回来、头撞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主。只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没有人能让他们改变自己的想法。
所以,在当时的政坛,王安石人送外号拗相公,而司马光也有一个类似的外号,叫司马牛。而司马牛这个外号是苏东坡给起的,按照苏东坡与司马光的良好的关系,苏东坡对司马光竟然大有意见,说他是执拗固执的司马牛,可见司马光的性格是多么的固执难以改变。
好玩的国学曾经在拙著《欲将沉醉换悲凉——北宋词人的命运沉浮》中,谈到了王安石变法与司马迁拆台的囚徒困境:
假如王安石能够跨出“囚徒困境”的陷阱,改变刚愎自用固执己见的性格,倾听舆论的回声,打捞“沉默的声音”,从而逐步修正自己的改革政策;而如果反对派能够摒弃凡是王安石所做的决定都是无稽之谈,凡是改革的新措施都是祸国殃民的“两个凡是”的理念,中国的历史将会重写。当然,历史不容假设,王权至上的超稳定系统也不可能出现两党执政或是民主协商,所以,王安石逃不掉变法失败的命运。
那么,王安石到底有多执拗,而人送外号拗相公呢?
第一,王安石不喝酒,就是皇帝老子来了让他喝,他也不会喝。据说当年包拯做开封主官的时候,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他的下属。包拯请几个下属喝酒,席间包拯亲自向王安石、司马光等下属敬酒。连从不喝酒的司马光都一仰脖子干了,王安石死活就是不喝,气得包拯脸黑中透红红中发紫。
第二,王安石有非常严重的洁癖。他在政治上的洁癖。至于生活中,王安石是一个极为邋遢的人,基本不洗澡浑身发臭,搞得老婆不让他上床睡觉。但是在政治上,他看不惯官场上的逢迎来往,看不惯官员之间的溜须拍马与推杯换盏。王安石老师晏殊请他吃饭,并教他官场逢迎之道,他却在日记中指责老师,说晏公身为朝廷大臣,却教人如此逢迎,何其卑污。宰相韩琦是他多年的老领导,他却说韩琦也就长得帅,其他没啥本事。
看来,王安石真的得了严重的病,这个病叫人际关系障碍症。
王安石的对手司马光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甚至比王安石还要固执。在私生活上,司马光绝对算得上是楷模,与王安石一样不近女色。在政治上,司马光因为长期做谏官的缘故,脾气暴躁,遇见不平一声吼,经常让同僚甚至是皇帝下不来台。他是个比牛还固执的人。司马牛这个外号就是苏东坡给他起的。
当时王安石被贬,司马光执政之后,对王安石的新法全部废弃,包括免役法。王安石的很多办法固然由于制度设计和执行中的缺陷,造成了走形甚至是侵害了老百姓的利益,但是免役法还是顺应了历史规律,将人身支配的役折算成非人身支配的税,这是历史的进步,也顺应了社会发展的需要。
但是司马光才不管那些,一律废除。当时处于中间派的很多官员都去劝司马光,后来做了宰相的章惇,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苏辙等人纷纷劝司马光收回成命,苏东坡也与司马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但是谁说都没用,最终司马光将王安石的新法全部废掉,把王安石给郁闷死了。苏东坡在一次和司马光的争论中,气得回家大骂,说这个人真是司马牛。从此司马光就有了非常形象的外号司马牛。
在政治上,拗相公王安石与司马牛司马光斗的你死我活,但他们都是儒家真正的君子,他们争的是政治是理想,绝不涉及到人身的攻击,相反,他们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他们之间的斗争是标准的君子之争。
王安石去世之后,原来靠他提拔对他溜须拍马的小人们,马上切割关系重新站队,不遗余力对王安石发起攻击,许多曾在他门下任事发迹的人都纷纷远避,唯恐祸及自身,更有人进谗诋谤甚至落井下石。但司马光却给予王安石以极大的包容与极高的评价。司马光上奏朝廷说,王安石“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但性不晓事而喜遂非”,故“朝廷宜优加厚礼”。于是,朝廷追赠王安石为太傅。
这就是拗相公王安石与司马牛司马光之间的君子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