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的直播间火了

发布时间:2024-12-24 05:33

够乱、够土,但也够真实。

谁也没想到“筻口游港村”直播间会因一条差评而爆火。

11月22日,一条标题为“笑死,这是真助农,萝卜条具体到了姓名”的帖子在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帖子里,一张回复消费者差评的截图受到网友关注,“帮看下是谁做的不好吃呀,我们后面不让这个人做了。”

标注姓名的农产品。

出于好奇,网友涌入直播间,他们发现“筻口游港村”与其他助农直播间有些不一样:村民轮番上阵,农产品标注农户姓名,直播团队由非专业人士的村委会干部组成,直播间设在村委会……

每一场直播,网友都觉得够乱、够土,但也够真实。

做直播

  对于游港村的村干部来说,下定决心做直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去年4月,村党支部书记胡桂林抛出“拍短视频、发展直播带货”的想法时,村委会其他七名干部都默不作声。“村干部做直播是不是不务正业?”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担心违纪。

  游港村地处湖南省岳阳县筻口镇,因游港河穿村流淌而得名。这是一个以种植双季水稻为主的村庄,除了农业生产,村里再没有其他特色产业。

  “全村近三分之二的人外出务工,留在村里的大多数是老人。带动他们增加收入是村委会主要工作之一。”胡桂林说,直播带货的初衷是解决村集体经济发展种植的100多亩小米椒销路问题。在筹备直播过程中,他们发现村民制作的腌制菜等农产品卖相不错。

  “要不,试一试?”游港村的村干部半推半就,然后考虑谁来做、怎么做的问题。

  起初,村干部们想让胡桂林出镜,把他打造成“网红村支书”。这种以村支书带货的形式在网上备受欢迎,直播模式也很成熟且易模仿。但胡桂林有自己的考量,他是县里选派的驻村干部,任职时间为三年,“如果把我拍成网红,离开游港村后,账号还能运营吗?”

  经过讨论,村干部决定轮番上阵。去年7月,他们在短视频平台上注册账号“筻口游港村”,两个月后开启了第一场助农直播带货。

  直播事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虽然试播多次,村干部担任主播时,仍会感到紧张,常常出现冷场状况。到去年底,“筻口游港村”直播间人数长期稳定在30人左右,其中一半网友还是镇、村干部这些“自己人”。

  热度不高的那段时间,村干部们都有点儿灰心。“利用中午休息时间直播,非但没能帮助农户打开市场,反而砸在了自己手上。也不好意思告诉农户要把这些货退回去。”胡桂林说,只能自己想办法“内部消化”。这一年,筻口镇和游港村干部的餐桌上多了些剁辣椒、萝卜丝、红薯粉皮。

  持续四个月后,“筻口游港村”直播间停播了。

  游港村的村干部们面临着选择,还要不要做直播?如何继续,直播间以哪种方式运营更好?

  在此之前,村党支部副书记李六检手机里没有安装短视频直播平台,虽然不懂新媒体运营,但他觉得既然开了头,就没有回头箭。于是,复播前的几个月里,胡桂林他们争取到了省、市、县各类电商培训的机会。

  今年5月,“筻口游港村”直播间重新开播,他们改变直播方式,到农户家现场带货。“由于经验不足,前几次到村民家遇到了很多问题:网络延迟,直播卡顿、掉线;靠近乡道,太吵且不安全;后台操作不方便。”胡桂林他们尝试再找几处直播场所,效果仍不是很好。

  最后,他们将直播间放在了村委会两间闲置的办公室里。“村委会一般选在人口集中的地方,本就有地理优势,人来人往,直播间更容易被更多的村民看见。”

  “筻口游港村”直播间里没有高端的布景,拉上办公室窗帘,用夹子固定住废弃纸板的四角,上面标明近50种农产品的名称和价格。胡桂林从县商务粮食局、电子商务公共服务中心“讨”来用于直播的电子设备和快递箱;村干部李卫军拆掉两个旧床,将床板拼在一起做成直播放置货物的平台;再搬来几张落灰的桌子,七拼八凑成一个像样的直播间。

12月4日,“筻口游港村”直播间。

  胡桂林说,县里支持他们的直播工作,经向相关部门申请报备,直播间时间改为工作日下午两点,每场两小时。不知道是因为换了直播方式和场所的原因,还是被村干部直播时的真诚和真实所打动,“筻口游港村”直播间流量从以往几十人增加到500余人。

  直播间步入正轨后,胡桂林从后台查看数据,一天能稳定卖出200多单农产品,直播间访客最多时达到两万人次。对于这样的流量与销量,游港村的村干部们已经很满足了。

  胡桂林认为直播这个行业从来都不是一夜爆火,偶然的流量井喷实际上往往都有其必然性。

  “筻口游港村”直播间粉丝量持续增长时,胡桂林却被提拔到筻口镇任副镇长,仍兼任游港村党支部书记。更多时候,他充当了场外指导角色,至于直播间出现的具体问题,只能靠村干部们自己去完善和总结。

手忙脚乱

  “村委会班子成员各有各的特长。”村干部代光桃介绍村委会干部在直播间担任的角色时说,村党支部副书记易元军和妇联主任游春玲口才好、形象佳,他们两个每天轮流当主播和助播,也就是在直播镜头里看到的画面。

  其他幕后工作,各有分工:李六检在村里有一定威望,负责查验农产品品质、维持现场秩序,麻烦事儿都由他处理;代光桃等两人是村委会干部里的年轻人,手脚麻利,操控设备熟练,承担平台运营、客服等工作;年龄大一点儿的李卫军等两人收货、分装;还有一名村干部管钱,为农户结账、售后退款。

  由于并非专业团队,当直播间真正运转起来,情况没有像预期那样井然有序,村干部们忙得像陀螺一样。

  主播“打架”时有发生。“当主播专注介绍农产品时,可能会无暇顾及网友的评论和提问,助播及时和网友互动,虽然能够解答他们的疑问,但又会打断主播讲解节奏,影响信息的完整性和流畅性。”游春玲觉得直播非常考验人的反应能力。

  比起直播间的窘态和小失误,最令代光桃头疼的还是因违规导致直播被停播或限流。代光桃在管理后台的同时还要提醒主播遵守规则,避免提及平台规定的违禁词。

  “有时候反而弄巧成拙。”代光桃提到,有一次,主播和网友互动时无意间说了一个违禁词,网友通过评论热心地提醒,主播直接把评论内容念了出来造成违规。遇到这种情况,代光桃哭笑不得,“但也有幸运之处,我们主播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无意间提及违禁词,平台可能无法识别。”

  镜头前,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主播易元军将要出售的农产品放在电子秤上,用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讲解农货味道及价格;他还时不时切换成方言询问右手边的农户,以补充介绍农产品。

直播间里的价格表。

  身着五颜六色棉服的村民围在主播身后,呈环形分布,或靠墙坐成一排紧盯主播耐心等待,或三五成群聊家常,或拎着农货走来走去,很少有一刻安静。给网友的印象仿佛是一个既嘈杂又充满乐趣、热闹非凡的乡村大集。

  “最开始觉得有嗲嗲们在,根本不可能进行直播,他们在后面又吵又闹,声音都压过了主播。”嗲嗲是湖南俚语,用来称呼爷爷奶奶等老年人。游春玲说他们尝试了好几种形式,效果都不好。“让嗲嗲们在另一间办公室等着,轮到帮谁带货时,再依次进来,但网友会质疑是不是真农民。主播坐着、嗲嗲们站在背后,又被网友认为是官僚作风。”

  把村民请进直播间是村委会的一致决定。“除了能展现真实的助农场景外,还能有效缓解货物囤积问题。”胡桂林认为这是一举多得。

  但也带来了新问题,主播不得不增加一项工作——维护直播间秩序。直播间评论区常滚动着“书记,让嗲嗲们说话声音小一点儿”“主任,跟后面嗲嗲说一下千万不要抽烟了”等留言,“提高音量盖过他们不够友好,不让嗲嗲说话又可能会让直播间的网友觉得我们过于严厉。”游春玲很为难。

  在这样的环境中,尽管场面略显杂乱无章,却透露出一种难能可贵的真实感。不专业的团队,不太听从指挥的村民,不经彩排的直播效果,这大概是留住网友的主要原因。

  直播间外比直播里“赶大集”还要热闹。

  李六检说每天都有新的情况发生。随着直播效果显现,越来越多的村民看到农产品能够成功卖出,纷纷加入进来。为安排直播顺序,村委会采用了排号方式,以签到顺序决定上直播间的先后。

  “直播两点开始,中午便有村民来到村委会排队等候,再往后,甚至早上6点就开始排队。”李六检补充说,他们都希望抢在前面让自己的农产品优先在直播间展示,以减少等待时间。“村民总认为排在后面的人会面临卖不出去的风险。”

  然而,这一做法给村委会周边村民带来了困扰。他们抱怨早上被吵醒,影响休息。在村民提议采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顺序后,村干部决定调整策略,并限制每个农户仅携带三类农产品进直播间。

  “好几次网友说我们直播不准时,帮我们记着迟到了多少分钟。”李六检表示,实际上,在这几分钟里解决了嗲嗲们之间的主要矛盾。

  “村委会准备了20多个乒乓球供村民抓取,有些村民会偷偷将抓到的小号乒乓球带回家,第二天再声称自己抓到了小号;而抽到号数较大的村民,则会将乒乓球放回去重新抽取。”李六检无奈,现场重新制作抓阄纸团。

柳嗲萝卜条

  每次直播时,网友对柳嗲做的农产品青睐有加,购买链接上线不到五秒钟,萝卜条售罄无法购买。以至于那些没有抢到柳嗲萝卜条的网友都在评论区敲下“书记,让柳嗲回去加班吧”。

  “柳嗲的爆火与那些差评有关。”代光桃在回复差评时会推荐网友尝试其他村民的农产品,“柳嗲只是推荐之一,不过可能她的产品更符合大众口味。”

  柳嗲萝卜条无疑是直播间里的明星产品。实际上,直播间的所有产品都是明星产品。这些农产品进入直播间前,经过了层层筛选。

柳嗲推着农家货到村委会。

  李六检表示,他们有一套严格的农产品质量标准,通过“望闻问切”方式来检查产品是否合格,其中“尝味道”和“看卖相”是重要环节。

  他以腌制菜萝卜条的检查为例,首先要看颜色、闻味来判断,还会询问生产细节,关注生产时间和晾晒环境的卫生状况。“但有时,当指出某些村民的产品质量不佳时,会遭到对方误解,认为是在故意刁难,不让他们的产品上直播间。”

  游港村的村干部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天直播结束,所有人又会投入到紧张的打包发货环节。发货前还要进行最后一次查验产品品质,发现有长虫的、发现碎末比较多的干菜,都要挑出来,并及时联系消费者退货。

  环环把关,仍避免不了退货发生。毕竟不是标准化生产的产品,再加上口感喜好因人而异。经历几次退货事件后,李六检他们要求农户在每件农产品上标注上姓名,后来还有农户印上自己的头像,这样更方便溯源。当消费者觉得购买的农产品不满意时,他们能找到具体农户,也能向对方解释清楚。

  “直播间网友点名要柳嗲家的萝卜条,其他嗲嗲们也会着急。”代光桃坦言除个别村民外,其实大家带来农产品的质量、口味都差不多,所以在直播时他们也会尽力推荐。

柳嗲萝卜条。

  代光桃他们鼓励村民展示各自的拿手好货。“年初,我们拍了一个视频,采访彭嗲怎么做豆豉,希望他把豆豉做成精品,但他没有听。干菜、荞麦粉、小米,什么都往直播间送。看到柳嗲火了后,彭嗲说还是回去想想怎么做好豆豉。”

  现在,村民逐渐有了提高自己产品质量的认识,只有把腌制菜做得比其他家的好吃,才能受到直播间网友的喜欢。“遇到有些村民胡搅蛮缠,明知道不符合标准还赖着让他们卖的时候,我们书记说,算了,给他20块钱买下来,哪怕拿回家自己吃,也不能影响直播间的品质。”代光桃说。

  胡桂林最担心的还是食品安全。自直播以来,评论区里都有质疑的声音:你们有没有食品安全证?有没有防腐剂?尽管主播和熟悉直播间的网友都进行了解释,后台仍会收到关于农产品是否有相关生产销售许可证等问题的投诉。

  直播间火了之后,这类问题更加突出。“前段时间,镇里接到12345政务服务便民热线转来的投诉,也是询问直播间农产品许可证的问题。”胡桂林说,他已经了解清楚食品经营许可证、小作坊加工许可证的办理流程,计划发展一批手艺精湛的村民,通过办理小作坊加工证,建立家庭式小作坊。

  对于小作坊的建立,胡桂林心里有些矛盾。网友来到直播间,往往期望获得更原始、更地道的农产品。他们钟爱的是那些工业化生产难以复制出的大自然赋予的独特风味。如果将这些产品变成流水线的工业化生产,可能会失去这些网友的喜爱。

  从差评中都能看出网友对农家味的偏爱。“农户精心挑选的漂亮绿豆会被认为不像农村的产品。因红薯条切得太整齐了,被认为是从工厂里发出的货。”看到这些留言,胡桂林有苦说不出,制作红薯条的村民是个讲究人,他找了一把长镰刀,切出来比较漂亮,没想到这样的细节却被误解了。

  不过,随着直播间的爆火,容易受到职业打假人的关注,办理许可证也要提上日程。

为长远计

  “筻口游港村”直播间的成绩有目共睹。在几个月时间里卖出了60多万元农产品,筻口镇的领导认为这是一条为农民增收的好路子。10月30日,筻口镇专门为发展直播助农召开会议,决定成立镇一级的综合直播基地。

  会后的第十八天,账号“岳阳筻有味”开启首场直播,由镇里的干部担任主播。虽说是直播基地,镇一级直播模式与游港村并没有太明显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游港村由村干部直接对接农户,镇一级直播间需要每个村确定一名电商专干。当然,“岳阳筻有味”直播间的设备更专业,布局更讲究。

  对此,游港村的村干部们也有顾虑,担心会存在竞争,影响村委会直播间的流量。

  筻口镇党委书记刘炜解释,镇一级直播间更像是一个孵化培训基地,每天让不同村的电商专干和村民参与“筻口游港村”直播间,他们熟悉流程、学习经验,条件成熟后,每个村都可以成立本村的直播间。

  刘炜规划“一村带一品”的直播间场景,建议每个村发展特色产品,既可以增加村集体收入,又可以避免直播带货的同质竞争。

  游港村很多村民不理解镇上的决定。他们觉得直播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多一个会影响销量。“为什么不能借助‘筻口游港村’直播间进行示范,让其他村的人都到游港村来学习或者把村委会的直播搬到镇政府?”

  筻口镇有15个行政村,镇一级直播间成立前,胡桂林思考过这些问题。“如果其他14个村的人都到游港村,距离远,难以组织协调,还会影响游港村直播节奏。”胡桂林认为“筻口游港村”直播间最大的特色是村干部和村民共同参与,然而受限于场地和团队规模,直播间有着明显局限性,即服务范围仅能覆盖游港村。

  “拿来主义行不通,更何况村委会的直播离开村部就会失去它本身的意义。”胡桂林曾想过将“筻口游港村”这个账号拿到镇里作为示范,带走负责直播的村干部。

  事实上,经过限流事件后,胡桂林发现储备一两个账号,即使“筻口游港村”出现问题,直播带货这件事不会停止。

  “岳阳筻有味”直播间每天上午10点开始直播,主播在直播时会为下午“筻口游港村”的直播做预告。但评论区仍有很多网友问“换号了吗?”

  12月4日,“筻口游港村”直播间解除限流,开播不到十分钟,直播间涌入1000多名网友,评论区“上辣萝卜”“游主任呢”等留言快速滚动。这场直播,因游春玲去县里开会不能及时赶回,易元军应接不暇。

  也是在这一天,“筻口游港村”直播间迎来了开播以来最好的成绩,卖出900多单,销售额达3.4万元。好几个村民主动留下来帮助打包,到晚上11点发货工作还没完全结束,直到次日上午。

  “村委会其他干部怪后台上单数太多。”第二天,直播间卖出700多单,仍比之前销售量多上几倍。直播工作有些起色后,代光桃感到比她原来在工厂里还累。她手上还有几个党建方面的工作亟须处理,“本职工作、直播、打包,现在晚上几乎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家里的事。”

  李卫军希望再控制一下来直播间嗲嗲们的人数。毕竟直播间不以商业为目的,助农也要考虑细水长流。“等热度降下来,保持每天300单的工作量就很好。”

  这都不是长久之计。直播间成立之初规定参与直播工作的村干部不允许参与直播带货,他们无法从直播间里获得报酬。

  “筻口游港村”直播间能走多远?村干部都说无法做出明确判断。

  对于直播这个事儿,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要免费给嗲嗲们发放蔬菜种子以保证农产品质量,要帮助柳嗲等农户开设家庭式小作坊,要开设农货制作培训课以统一标准,要为直播间工作人员提供薪酬……

  接下来,游港村的村干部还有很多事要做。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刘自艰 文/图

网址:村委会的直播间火了 http://c.mxgxt.com/news/view/4567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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