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北宋词人贺铸评传（31）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编者按：

本文是钟振振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宋词人年谱、行实考》（项目批准号17ZDA255）的阶段性成果。

北宋词人贺铸评传（31）

（二）贺铸的生平

2，生平（续十四）

由于怀才不遇，平生抱负难以施展，贺铸的不平之鸣，随处辄发。赠别怀人时，他为才高位下的友生鸣不平。登临怀古时，他为负一世之才而不得时用，仍横遭摧残的昔贤鸣不平。

甚至见到一双“饥立庭除间，主人莫恤”的涸池之鹤，亦足以勾起他心中的不平：

华表华表归来乎。出无车。食无鱼。懿公之遇难再图。卑栖俯啄同群雏。谁谓嵇氏子不孤。强颜市井交屠沽。巨源密启亦已疏。呜呼。卫侯既不可作，道林今也则无。露鸣风舞何区区。夙夜供君耳目娱。西山二子饥相似，南国三闾放不如。端虑盘飧怀异味，并随焦尾付庖厨。

《庆湖遗老诗集》卷一哲宗绍圣元年（1094）在海陵（今江苏泰州市海陵区）所作的这首《老鹤叹》，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假咏物之名发政治牢骚，不可以嘻谑游戏之辞草草读过的。通过人格化了的“老鹤”这一特定艺术形象的中介，我们在贺铸身上发见了战国冯谖的影子。无鱼无车之叹，不单纯是计较物质待遇的问题，事关个人价值是否为封建统治集团所承认并能否得以实现。在以等级制为特征的封建时代，此类怨怼显然带有政治色彩。

【附注】

贺铸《老鹤叹》诗，通篇用了许多与“鹤”相关的典故。

〇“华表华表归来乎，出无车，食无鱼”三句，串用了两个典故：

其一，旧题晋·陶潜《搜神后记》卷一曰：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遂高上冲天。

其二，《战国策》卷一一《齐策》四曰：齐人冯谖贫乏，寄食孟尝君门下。左右以孟尝君贱之，食以草具。居有顷，冯谖弹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鱼客。居有顷，复弹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

〇“懿公之遇”，《左传·闵公二年》曰：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即乘车）者。

〇“嵇氏子”，晋·嵇绍。《世说新语》卷下《容止》篇载，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嵇绍字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

〇“巨源密启”，《世说新语》卷上《政事》曰：嵇康被诛后，山公（即山涛，字巨源）举嵇康子嵇绍为秘书丞。

《晋书》卷四二《山涛传》曰：山涛与嵇康善。嵇康后坐事，临诛，谓子嵇绍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又曰：山涛所奏甄拔人物，各为题目，时称山公启事。

〇“卫侯”，即卫懿公。

〇“道林”，晋·支遁字道林。《世说新语》卷上《言语》曰：支公好鹤。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公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支公曰：既有陵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〇“西山二子”，谓伯夷、叔齐。《史记》卷六一《伯夷列传》曰：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

〇“南国三闾”，谓楚三闾大夫屈原。

〇“焦尾”，《后汉书》卷六〇《蔡邕传》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蔡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〇“端虑盘飧怀异味，并随焦尾付庖厨”二句，大意是说，真怕主人嘴馋，想吃平常不容易吃得到的美味，会把这鹤连同焦尾琴一块送到厨师那里去呢。唐·李商隐《杂纂》言各种“杀风景”之事，有“烧琴煮鹤”一项。即用琴作燃料来煲老鹤汤。贺铸此诗，正取其意。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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