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脂粉英雄”贾母的睿智与局限

发布时间：2025-02-23 16:42

在《红楼梦》第13回故事中，秦可卿称凤姐为“脂粉队里的英雄”，这称呼很妙，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提到英雄2字大家多半想到男性帝王将相，因为按传统观念，男人可不比女人，男人是做大事的，女人不过在男人背后做些小事，谁会称她们为英雄？

王熙凤纵然百般聪明，手段厉害，在外界看来也不过一管家女人而已，深宅内院里的事多又杂，要面面俱到其实很不容易，凤姐却能把一些男人都不知如何下手的事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她的才能。

在我看来，“脂粉英雄”一词，绝不单指凤姐一个，而是指《红楼梦》中所有聪明见识均胜过污浊须眉的女子，贾府老祖宗贾母也必须站到这脂粉队里来，而从对贾母的描写上，我们更能看出曹雪芹刻画女性人物的用心，她们绝非完美，却各有特质，特质让她们显得有魅力。

贾母是这个大家族中地位最高者，一言一行都影响着上下人等，若她是个昏聩的老太太，说不得就被人哄着做许多糊涂事，可贾母并不糊涂，即使她嘴上自称为“老废物”，实际上她比那些老少爷们理智清醒，她集智与情、威与宽于一身，时刻看着这个家族的走向。

贾母的智体现在她的危机感比贾赦、贾政、贾珍、贾蓉等人强得多，且往往能从一件小事看到背后潜伏的隐患。冷子兴说过贾府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贾母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2个儿子，要么只沉迷于玩乐，要么迂腐平庸不谙官场之道，再如宁国府的爷们更是指望不上。

焦大骂得没有错，这些子孙们不过是靠着先祖的荫庇有爵位在身，真正能担起家族重担者几无，倒是胡作非为让家族衰亡更快者多，虽然书中没有明写贾母对此忧心不已，但我们或许能从一件事看出她的想法：既然男子不顶用，就让女子来。

贾母疼爱孙女们，但依然让元春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宫廷，元春封妃给贾府暂时打了一剂定心针，若没有贾母的调教与安排，元春不会如此。贾家有了皇亲国戚身份，连带着其余三大家族都沾光，王子腾作为元春的舅舅升任九省统制，而作为元春之父，贾政也是被点了学差。

大事之外，小事贾母也不会轻易被糊弄。如大观园聚众赌博一事，她罕见地发了雷霆之怒要求彻查，因为她明白这样的事看似小，一旦放纵人就更大胆，门户任意开，翻墙越院，贾府姑娘们的安全和声誉乃至整个贾府的名声只怕都要受损，这事岂能轻易放过呢？

所以即使有迎春的奶妈在内，贾母也不肯轻饶，她知道管束这么多人若是轻易松动，以后就该管不住了，不如来个杀鸡儆猴，震慑众人，看起来贾母的严不及凤姐，然而她说的话句句有理，所以更能服众。

贾母的智慧便体现在她能够以小见大，早早预筹，但她却不是一个仅知道立威的管理者，比起凤姐，她要多了一些看遍世事后的温和从容，在贾府她是慈祥的老祖母，在外她又是能怜贫惜老的大气贵族。

凤姐扇小道士巴掌她却赶紧把人叫过来好生安慰，拿钱买吃的，凤姐只把刘姥姥当打秋风穷亲戚，她却一口一个“老亲家”，又自称“老废物”，主动拉近了和刘姥姥这样积古老人的关系，因为她的重视，刘姥姥第二回进贾府拿到的东西可比上回多多了，贾母的善并非惺惺作态，这亦是她的睿智。

她知道这世间的人、事、物没个定数，今日好明日坏，凡事不要做绝也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便随意欺压侮辱他人；很多事情若能讲个情面，也就讲了，譬如贾母看起来最疼宝玉和孙女们，但贾琏凤姐周转不过来要她的东西时，她也装个不知道默许鸳鸯帮忙。

看起来是鸳鸯承情，其实鸳鸯怎么会瞒着贾母呢，这是贾母的情，对内对外她都不会一昧森严强硬，而是以情辅威，以和全大局，该决断时就决断，该装糊涂时装糊涂，宝钗说凤姐再怎么巧也巧不过贾母，这话还真不是奉承，而是事实。

但人总归是人，是人就有局限和不完美，《西游记》中孙悟空曾说过“天地本不全”，天地如此，那人又怎么会处处顾及得到？贾母纵然能够恰到好处地管着上下人等，不许他们过度逾矩胡闹，但在她默许范围内，贾府老少爷们仍然能做出不少烂事导致贾府危机一步步加深。

贾母疼爱宝玉，所以对他的功课管得很松，也不许贾政多管，宝玉自然不能担重振家族之任务，偏偏他那个爱读书上进的哥哥贾珠又早死，那边宁国府倒有个进士贾敬，又跑去城外修道炼丹，再看贾珍、贾蓉，都是无能为之辈，把个宁国府闹成了赌场，乌烟瘴气。

而贾母还在问宝玉到那边习武如何。贾赦整日沉迷女色，贾母却也没多管，只在他因为鸳鸯事件触到自己底线时严厉训斥，过后仍然说他要买什么女孩子从自己这里拿钱，这岂不也是对贾赦的纵容？

同样，贾琏在凤姐生日那天与鲍二家的鬼混，不光闹得没脸还闹出了人命，贾母也只是从中调和便罢，没见什么真严厉的措施下去，堵住了众人的口就让这事快快过了，以至于贾琏不以为意，之后国孝家孝两层在身，还敢偷娶尤二姐，又给贾府添上一项将来好算账的罪名。

应该说，贾母虽然是大家贵女，有见识有魄力，懂宽柔并济，清醒睿智，却在很多地方仍然表现出贵族的传统，她不可能如探春那样有心对贾府事务和人都来一场大改变，只是修修补补，最后实在补不上了，这棵大树的根也就烂透了，该彻底倒了。

若在脂粉英雄里算，贾母应该是“中庸”的英雄，不走任何一个极端，而是“中和可常行之道”，偏保守。只是若生逢末世，或许唯大刀阔斧才能真正挽救危亡，只作一些小改变，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