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世俗神话偶像的明星

　　从20世纪初的法兰克福学派到21世纪初的某些新保守主义者对流行明星则持有悲观的看法。人们对明星的崇拜不但破坏了重要的核心价值，也抹去了个人和地方文化所拥有的独特性。

　　 　　明星究竟是什么？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答案。明星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形象、一种营销方法、一个社会性的符号、一个国家的象征、一个资本和个人主义的产品，以及一种个人的和集体的消费对象。所有这些包含了一个涵盖私人和公众、非表演因素与表演因素、隐私和公共化等内容的多重关系重叠，这使得明星现象和本质变得扑朔迷离。

　　 　　根据一些西方学者的研究，明星可以被分为四个层面：首先，明星就是一个真实的人（person），一个和你我一样的平凡人。这使得人们对明星感觉到非常接近，就像朋友一样可以进行交流；同时，这也强化了明星所拥有的“非凡的光环”对我们平凡人的吸引力，他们并不像一个无法进行互动的虚构人物或神话人物。人们常常通过传记、娱乐新闻接触到有关他们的信息。其次，明星是一个或一连串通过公开表演而呈现在观众面前的角色（role）。我们和明星的主要接触，就是通过和他们所扮演的角色完成的。通过这些角色，我们逐渐认识这些明星：这些角色让我们更接近明星的身体、声音特征、外貌和姿势。透过他们的角色，我们开始将明星与特定的意义和意识形态立场联系在一起。如谢芳通过在《青春之歌》和《早春二月》中扮演林道静和陶岚代表了中国民主革命时期反抗压迫、向往革命的知识女性，巩俐则通过《红高粱》、《菊豆》和《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一系列角色代表了在传统父权制下被剥夺了主体性和个体自由的受压迫女性以及她们对传统父权制的反抗。再次，在前面两者的基础上，明星形成了他们的个人形象（persona，真实的人和虚构角色的混合体）。特别是在明星再度扮演类似角色的情况下，这种“个人形象”会被强化，如上面提到的谢芳和巩俐。也许是策划人员建构了这种“个人形象”，也许是影迷，也许是媒体，也有可能是这三者的合谋。“个人形象”或许确实呈现了“真人”的重要成分，例如在“本色派”的表演中（演员常常扮演和自己个性形象接近的角色）；但也未必都是如此，例如在“演技派”的表演中（如美国著名演员梅尔·斯特里普扮演过性格跨度很大的不同角色并获得成功）。最后，在明星“个人形象”的基础上，也可能被引申而成为特定的意义形象（image）或文化符号（sign），这常常涉及性和性别，呈现为某种特定男性或女性形象，并成为观众的欲望对象（如梦露所代表的“性感女神”，施瓦辛格所代表的“肌肉男”），也可以指涉种族和国家（如梦露和施瓦辛格所代表的美国形象和文化，巩俐和李小龙在西方也常常被认为代表中国人和中华民族）。在以上四个层面中明星的意义是最不稳定的一项，它可能随着时间而变化，在同一个时间内，对于不同的社会团体和个人来说，它可能代表了不同的意义。

　　 　　明星在当代生活中的影响如此巨大，以至于当下的年轻人在进行自我介绍时，除了年龄、性别、出生地、教育程度和职业等，常常也会提到“我最喜欢的明星是……”。可见明星在构成当代人的身份认同时的巨大作用。事实上，在当代传媒和文化工业的推动下，娱乐明星俨然已经成为当代社会生活中万众瞩目的新的偶像。

　　 　　但是，在当代流行文化裹挟下的观众特别是年轻观众为明星而疯狂的时候，从20世纪初的法兰克福学派到21世纪初的某些新保守主义者对流行明星则持有悲观的看法。他们认为明星造成了社会力量的弱化和群众在思想上的盲从，人们对明星的崇拜不但破坏了重要的核心价值，也抹去了个人和地方文化所拥有的独特性。他们为世人崇拜媒体娱乐明星而非真正的英雄深感悲痛。他们认为，文化和媒体工业联手，已经成为塑造当今社会的巨大力量，让那些已经商品化的肤浅明星成为当红的文化英雄。人们对明星的盲目崇拜已经损害了某些正面价值，也使人丧失清醒的头脑，无法进行理性思考。他们追问：那些传统上被定义为英雄的人，也就是过去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政治人物、人民公仆、人权领袖、军事将领、道德楷模，如今又在哪里？

　　 　　显然，当文化工业的操盘手和市场经济运作者紧盯着明星的票房效应和资本收益时，文化批评学者最关心的是以上四个层面的最后一个层面：明星的文化意义。在这个层面上，明星是一种“将社会意义和意识形态加以人格化”的现象。过去政治上和道德上的英雄人物能够引导社会产生正面的价值内涵，但在今日这个崇拜名人的时代，虚浮的风格却取代了内容与实质，转而重视肤浅的表面与感官主义、快乐主义。这种转变所造成的结果，就是人们逐渐丧失适当的道德判断以及在全球各地都可以看到的主体崩溃和道德瓦解。法国社会学家布希亚指出：明星，就和时尚一样，都是一种“拟仿物”（simulacra）：只是空洞的符号，不断推陈出新、广为流传却没有具体内涵，和真实世界也毫无关联。

　　 　　以上的看法包含部分真理。但是，明星能和观众产生如此强烈的互动，观众会对明星产生如此热烈的崇拜，这也促使我们从另一个方面思考：我们或许可以把明星文化看做当代观众为自己创造的一种超越现实的、不同于传统意义的现代社会的神话和偶像，他们在明星文化中投射了自己内心的价值、追求、欲望和意义。在这个意义上，明星冲破了传统的精英主义和威权主义的价值体系，表达了一种更为草根的叙事。从合理的方面看，他们表达了对个人完美、个人梦想、个体价值的追求，折射了在人性的理性层面下所隐藏的欲望和梦想；而从消极的方面看，其中也不乏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追求，变态和病态的呈现。总之，比起传统的历史神话、政治神话和道德神话所创造的英雄，明星是当今社会流行文化所创造的世俗神话和偶像。在这个意义上，通俗和流行文化中的明星既对社会主流体制和精英价值造成了冲击，但也是一个补充。就明星形象本身而言，他们虽然有一个光鲜的外表，但是从许多方面看远非完美。他们身上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当代人性的创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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