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网—一位年轻教授的意外死亡

发布时间:2024-12-19 04:13

曹廷炳坠落的科研楼(右)与理工楼相邻。本报见习记者甘晓摄

与清华大学张希院士举行的联合组会。图为会议休息期间的曹廷炳(左)图片来源:清华大学网站

中国人民大学化学系一名年轻教授近日坠楼身亡,一颗学术新星就此陨落。即使警方已排除刑案的可能,其死因依然不得而知。

人们在叹息化学界失去了一名杰出人才的同时,也对诸如学术环境、学科建设与管理、针对教师身心健康因素的关注等问题提出质疑与反思。特别是后者,目前一些学校管理者对此的认识仍有许多不足。

■本报见习记者 甘晓

3月16日中午10点50左右,人大化学系系主任曹廷炳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次日晚,有人在理工楼旁边的科研楼二层的天台上发现他的尸体并报案,这位年轻教授已挥手离世。

3月20日中午12点半,记者走过理工楼3层西侧曹廷炳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尖利的电话铃还在响个不停。不过,此时来电的人也许还不知道曹廷炳的死讯,或者是听到了一些传闻想要向他本人求证……

据警方初步侦查显示,曹廷炳系坠楼身亡,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意即死于自杀。

最后几小时

3月16日星期五,早晨9点多,按照平日的习惯,曹廷炳当天的工作已经进行了3个多小时。不知何故,他突然想起来给在家照顾孩子的妻子打个电话。但是,电话空响了十几声,妻子没有接听。

曹廷炳的电话并没有放下。

上午10点,妻子回拨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听筒中传来的是忙音。他的妻子并没有在意。

据事后人大某教师回忆,此时,曹廷炳正在与化学系里另外一名老师沟通工作,因为3月20日化学系有一项重要的学科评估工作要做,曹廷炳对此极为重视。

不仅如此,据一名与曹廷炳有间接关系的人士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曹廷炳生前曾留有遗书,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遗书,但可以确认的是,那封遗书的主要内容仍是对系里工作的一些安排,此外还有一些他对学生的交代。

上述人士称,遗书仅在最后部分提及他的家人,内容为希望校方照顾好他的家人。

3月16日10点40分左右,并不知情的妻子还在拨打着这个一直占线的电话。

学科评估工作安排完毕后,曹廷炳放下了电话,并关闭了手机,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任凭座机电话铃在身后作响。

曹廷炳的妻子终于听到了电话接通的声音,但却没人接听。

10点50分,曹廷炳走进了校长办公室所在的科研楼。这一幕被安装在科研楼的摄像头捕捉到,也是人们最后一次看到曹廷炳的身影。

几个小时后,他从该楼9层男厕所的窗户坠落而亡。没人知道,在最后的几个小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校长办公室在科研楼二层,曹廷炳尸体的落点也在科研楼二层平台上,不知道是否属于巧合。

按照惯例,曹廷炳下班后要花一两个小时陪陪孩子,然后再返回办公室工作。没想到,孩子们盼来的却是爸爸的彻夜不归。

晚上,一位化学圈的同行接到了曹廷炳妻子的电话。“她很着急,问我廷炳是不是在我这里,我说没有呀。”该人士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说。

他的妻子有些着急了,到处向曹廷炳的朋友、同行们打听丈夫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她只能选择报警。

3月17日上午,曹廷炳的学生们准时来到实验室。没想到,一向比学生早到的曹老师竟然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缺席了组会。

当天下午,警方才在科研楼二层平台上发现了曹廷炳的尸体,推测死亡时间为16日晚上。

“不可能是抑郁症”

曹廷炳的死讯,一开始在校园内并没有广泛传播。

东门口的体育场内,公共管理学院和新闻学院的学生正在进行2012年全校足球甲级联赛。谈到化学系,一名金融专业的学生犹豫地反问:“是理学院的化学系吗?可能他们在乙级联赛中会参加比赛。”对于化学系系主任的事故,他一无所知。

3月19日下午,《中国科学报》记者曾致电化学系的几名老师,得到的答复要么是“不清楚”,要么是“没有这个事”,但也有人让记者等待学校发的公告。

有消息称,事发后校方即对师生们下了“封口令”,使这一消息被封锁在理工楼内。只有网络上传出的零星信息。

不过,这使得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随之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人大化学系主任因抑郁症自杀”。对此说法,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曹廷炳的朋友、同行都表示反对。

国家纳米中心研究员蒋兴宇是曹廷炳在美国哈佛大学化学系从事博士后工作时的同学,他们的导师是化学界赫赫有名的教授George Whitesides。直到3月19日,他才收到一条关于曹廷炳辞世的短信。

“他总是积极地对待各种事情,绝不可能是抑郁症。”蒋兴宇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表示。在哈佛大学相处3年,他对曹廷炳开朗的性格印象深刻,“他遇到困难时最多抱怨几句就过了”。

今年2月14日,因为一个朋友回国,蒋兴宇招呼曹廷炳一起吃饭,“席间充满了愉快的谈话”。

蒋兴宇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将此事告知了George Whitesides教授。“他也表示非常震惊,问我为什么”,但蒋兴宇一直没有给他的导师答复。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蒋兴宇常常会陷入沉思,反应略显迟钝,仿佛想从“噩梦”中醒来,抑或是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挣扎。

无独有偶,中科院化学所研究员张德也在几天后才得到曹廷炳去世的确切消息。他向《中国科学报》记者称:“谁都可能患抑郁症,廷炳怎么可能!”

2010年6月,他与曹廷炳在一次基金申请答辩会上结识。年轻、阳光、帅气是曹廷炳留给张德的第一印象。后来,由于相似的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张德和曹廷炳联系日益密切,几个化学所的高分子研究同行也与曹廷炳成了好朋友。

去年国庆长假期间,中关村地区几所大学、研究所的高分子圈里的同行组织了一场名为“未名杯”的“拖拉机”纸牌比赛。这是圈内科学家们自发组织的娱乐活动,曹廷炳也兴致勃勃地参加了。

“他打牌打得不好,但总是乐呵呵的。”“牌友”们评价。

很有前途的青年科学家

3月21日,在曹廷炳辞世5天后,人民大学网站上才发布讣告,其中未涉及死因。

但猜测并未停止。科研压力,经济压力,人际关系乃至内斗……讣告发布后,越滚越大的信息雪球使曹廷炳的死因被外界议论纷纷。

曹的一位研究生同学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在北大读博期间,曹廷炳曾是导师的骄傲。”考虑到导师年事已高,学生们至今没有告知曹廷炳辞世的消息。

博士毕业后,导师曾多次劝说曹廷炳留校任教,但他仍选择了科研水平更高的哈佛大学。

哈佛大学化学系Whitesides课题组云集了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曹廷炳的研究则是利用光刻板产生新的高分子结构。“高分子纳米图案化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曹廷炳开辟了高分子研究的新道路。”张德这样评价。

与曹廷炳共同参与一个“973”项目的一名研究员也对记者说:“廷炳是个很优秀的科学家,回国后学术界都对他很接纳,应当不存在科研上的压力。”据悉,在人民大学短暂的科研生涯中,曹廷炳还积极与清华大学教授张希的课题组召开联合组会,并有40余篇高水平学术论文在《德国应用化学》、《新材料》等期刊上发表。

“2005年回国被聘为副教授,2008年升到教授,2010年11月又升到系主任,5年时间跨了两个台阶。”接受记者采访的同行对其科研能力赞赏有加。

考虑到曹廷炳的家庭情况,张德和朋友们一直在想能为他做些什么。曹廷炳的父亲已经过世,他与年逾七十的母亲、“全职太太”的妻子及孩子一起生活。

据知情人士介绍,曹廷炳在世时,加上系主任津贴月薪大概在8000元左右,而同类学校、研究所的教授年薪则超过20万元。不过,不少同行认为,由于没有大的开支,这份薪水应该够曹廷炳养家糊口。

这几天,曹廷炳的朋友们陆续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倡议大家为其家人捐款,帮助他们渡过难关。高分子同行们捐款踊跃,就连远在美国的朋友也通过蒋兴宇的帮助为曹廷炳家人捐钱。

不仅如此,最近几天,曹廷炳生前的同事、朋友每天都去人民大学,帮助曹廷炳的学生渡过难关。在学生们看来,曹廷炳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好老师。

一位早已从人大化学系毕业的女学生,得知导师曹廷炳去世的消息,很快在微博上发布了一个蜡烛的图案。

“他很勤奋,早晨五六点钟就到办公室了。”她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说,“(因为去得太早),理工楼的门卫都烦他了。”

当时,曹廷炳不仅为本科生上“高分子化学”的课,也担任班主任。据学生回忆,他曾亲自到学生宿舍“抓”因打游戏逃课的男生,而且用词极为不留情面。

被“系主任”所困

排除外界猜测后,曹廷炳的朋友们只能将死因定格为“系主任”。

当年,曹廷炳以“海归”身份到人民大学时,化学系建系不到一年,并由原中科院化学所研究员郭志新担任系主任。

2004年7月,以文科著称的人民大学建立了化学系,并以“小、精、尖”为建系方针,即建设一个“小型规模、精良的师资队伍和设备、局部主流研究领域世界尖端的成果”的研究型化学系。

不过,建系之初,化学系的发展却并不如人意。“老师之间似乎存在隔阂,教学和研究都像一盘散沙。”一名已毕业的本科生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

甚至,一名学生在考上人大化学系后因对学科水平不满而退学,重新报考了另外一所大学的化学系。

直到2010年,曹廷炳挑起了系主任的大梁。正如讣告中写道:“(曹廷炳)在学科建设、人才引进、国内外合作与交流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尤其是为化学系引进了一批优秀的青年海外留学归国人才,对我校化学学科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前述提及的人大化学系已毕业女生说:“曹老师一上任,就感到系里变得生机勃勃。”

几年里,曹廷炳想办法申请了许多经费,这些经费并不只用在他自己的课题组中,很多时候他在想如何用这些钱为系里添置、更换仪器设备。

据知情人士介绍,一次,曹廷炳申请到一笔数额较大的项目资金,只为有机方向的课题组添置了质谱仪,剩下的钱便留作化学系的建设经费。

不过,这名知情人士推测,这一事件可能让有些老师们颇有微词。“一些教授们不满意,想把剩下的钱分了,与曹老师起了冲突。”

一年多来,和一帆风顺的科研不同,系主任工作遇到的各种阻力考验着曹廷炳。甚至,有人把矛头直接指向了他的家庭生活。

无论何种原因,系主任的工作让曹廷炳感到心力交瘁。而在高校逐渐开始关注学生心理健康的同时,教师在工作、生活中的心理状况却没有得到重视。

据曹的一位研究生同学回忆,曹廷炳去世前两星期他们曾见过一次,她感到曹廷炳心情十分低落,一直在不停地倾诉他工作中的不愉快。但是向小英没有想到,在这一通看似平静的诉说背后,竟然早已暗流涌动。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蒋兴宇。“廷炳很平淡地谈到他做系主任工作的艰难,感到郁闷,但并没有多说。”他说,“我当时真该好好问他,帮他想办法。”

一名与曹廷炳妻子接触过的好友对《中国科学报》记者称:“近几个月来,她也的确感到曹廷炳心情不好。”

和许多人一样,面对仍不知情的两个孩子,曹廷炳几近崩溃的妻子至今仍然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走上绝路。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张德为化名)

《中国科学报》 (2012-03-26 A3 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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