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姚明时代”结束了

姚明辞职的传言在10月30日成为中国体坛最重磅的炸弹。流言很快被证实：10月31日，第十届中国篮球协会会员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在北京举行会议，姚明正式辞去中国篮球协会主席职务，会议选举郭振明为新一任中国篮球协会主席。

从2002年进入NBA开始，姚明以球员身份在大洋彼岸度过了7个较为完整的赛季，随后在2008-09赛季西部半决赛遭遇左脚骨裂。经过一年多恢复，2010-2011赛季复出后只打了5场比赛便再次重伤，就此退役。作为球员的“姚明时代”从此结束。自2011年7月退役后，姚明依旧活跃于篮球、体育、商业乃至公益领域，拥有多个身份。直至2017年2月23日，姚明在中国篮球协会第九届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篮协主席，将工作重心集中于中国篮球管理工作。在中国篮协主席的位置上，姚明同样度过了7年多时间。作为中国篮球管理者的“姚明时代”也在今天宣告终结。
两个7年，结尾都不尽人意，但过程却大相径庭。与因伤被迫退役不同，经懒熊体育此前多方确认，姚明是主动提出辞任中国篮协主席，并获得体育总局批准。而这已不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辞职——去年亚运会期间，姚明便曾流露退意，甚至已写好辞呈。去年10月6日，当中国男篮兵败杭州亚运会，姚明接受了新华社采访。当被问到“作为中国篮协主席，你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时，姚明回答，“我有两种办法可以承担责任。第一种承担过去的责任，辞职回家，上海离这反正也挺近的。第二种承担责任的办法，把这些东西积累下来，分析出来，设计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两种办法我都能接受。” 主动辞职，意味深长。2017年，姚明走马上任，随后又担纲新成立的CBA公司董事长，成为中国篮球明面上的一把手，无论行业内外都对此寄予厚望。在这个过程中，姚明多次展现出了试图大刀阔斧改革的决心和动作。但在任期最后几年，姚明显然受到外界各方各方涌来的质疑，其中最主要的质疑，指向国家队成绩。▲2022年杭州亚运会男篮比赛中国VS蒙古，姚明与郭振明同在场下观看。从2017年至今，中国男篮仅拿到一项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冠军，并在2023年家门口的杭州亚运会上输给菲律宾止步四强；2017年、2022年两届亚洲杯分别拿到第五名和第八名；2019年、2023年连续两届世界杯没有小组出线；更重要的是，连续无缘2021年东京奥运会与2024年巴黎奥运会两届奥运会。 女篮方面成绩相对出色不少，2018年、2023年两届亚运会均夺冠，2023年更是连创历史，不仅夺回失去12年之久的亚洲杯冠军，更在世界杯上杀进决赛。但是在奥运会上，2021年东京奥运会拿到第五名，2024年巴黎奥运会则无缘小组出线。中国三人篮球曾被视为中国篮球在国际大赛上仅存的希望，作为一项东京奥运会才正式入奥的项目，中国女子三人篮球队在东京曾拿到过铜牌。不过在巴黎，中国三人女篮仅排名第六无缘领奖台。中国三人男篮也连续打进奥运会，但是成绩不佳连续垫底。 在国内，某种程度上，国家队成绩直接代表着中国篮球改革的成效。国家队成绩不佳，很容易被视为改革不力，遭受舆论的巨大压力。即便是姚明，也无法避免这样的评判标准。 回顾这7年，在任期内，姚明对中国篮球的改革思路究竟是什么，又实现了多少？跳出竞技视角，这是行业方面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自从当选中国篮协主席至今，姚明接受采访的次数不算少，系统阐述自己理念的时候却并不多。但有一个渠道，几乎年复一年记录着他的想法和关心的议题，那就是全国两会。实际上，我们可以通过他在两会上的发言，窥探到他的变革理念，以及遭受的实际困局。 2017年3月，成为中国篮协主席仅十几天后，姚明就以这个全新的身份在全国政协会议上做了大会发言。当时，姚明围绕“建设体育强国”话题展开，呼吁各个运动项目创办职业联赛，姚明还对国内职业联赛现状做了十二字归纳：很稚嫩，项目少、水平低、麻烦多。 同时，姚明还提到体育发展离不开项目丰富、层级分明的赛事体系，并呼吁体育、教育部门、社会力量和团体应该联合起来组织赛事。 如今看来，这直接指涉到姚明任上主要致力解决的三件事中的两桩。其一是职业联赛改革，其二是全国性青少年赛事体系建设。按通常的简单理解，打造赛事体系的目的，是为了向职业联赛输送人才，而联赛的改革和发展，又是为了推动第三件事的完成，即国家队成绩。但姚明并不如此简单粗暴看待青少年篮球的发展。2018年，他带了具体的提案上两会，提出要发展“小篮球”，2019年仍旧大谈小篮球的普及。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他表示经过一年多发展，已经有10万个6-12岁的孩子在篮协注册，但小篮球的发展要避免筛选，关键是提高孩子对篮球的兴趣。在姚明看来，小篮球应该是通过降低参与门槛的方式，来达到提高篮球人口的目的。 "我们有没有这样一个体育运动，是被人热爱的，这种热爱，一定不仅仅是成绩的热爱，而应该是发自内心对这种文化的热爱，我们有了这种热爱的时候，我们就做到了文化自信。"姚明当时说。 尽管随后，中国男篮在家门口的男篮世界杯上遭遇失利。隔年参加两会时，姚明的发言仍旧与联赛和国家队没有直接关联，而是提交了《体教融合不能忽视人格塑造》的提案。但他也直接提及要拓宽男篮等青训渠道，防止“人才断层”，并表示校园中产生高水平运动员是未来趋势。 因此，至少在任期内的前几年，姚明更侧重于向外界释放对篮球普及和体教融合等话题的关心度。而体教融合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要为中国男篮打开校园篮球的这一人才来源。在此基础上，中国篮球大致形成了俱乐部梯队和校园篮球赛事两套竞赛体系，用以服务于青少年阶段的赛事需求： 俱乐部层面的赛事包括U系列、篮校杯、高水平后备人才基地赛事和改制后的CBDL中国篮球发展联赛；校园层面的赛事，则包括NYBO青少年篮球公开赛、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的全国性篮球联赛以及CUBAL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 据新华社报道，姚明曾强调培养高水平运动员是体教融合的内容之一，但体教融合首先要考虑“育人”，其次才是培养竞技人才。姚明表示：“做好第一件事，第二件自然而然会发生；但是如果你直接做第二件，第一件事并不会发生，而且几年后你会发现还得回过头来呼吁它。” 但几年后，姚明似乎已无法再顾及呼吁基础教育层面的事情。参加2023年两会时，他开始直面国家队竞技成绩这一问题。他在会上提出，向2035年体育强国目标迈进，要在具有国际重大影响力的体育项目上实现竞技成绩一流，要孕育具有国际或区域重大影响力的原生品牌赛事等。 显然，篮球就属于具有国际重大影响力的体育项目，但成绩却远远达不到一流。如果简单归纳姚明任上的种种做法，大致可以梳理为：通过小篮球普及兴趣、搭建青少年赛事体系实现提升、职业联赛继续商业化改革、国家队特事特办。但现状是国家队成绩火烧眉毛，职业联赛改革见效缓慢，中国篮球来到了一个谈长期主义已经十分奢侈的时刻，必须要解决的当下的问题。 其实在国家队建设这个事情上，姚明任期内也实行过很多改革。2017年以后，中国男篮在东京周期开始实行红蓝国家队模式、国家队成员邀请制、推出短训营等，旨在让更多年轻新星进入国家队，推动新老交替。巴黎周期，中国篮协制定了《中国篮球“十四五”行动计划》，推出“1-2-4”战略。男篮国家队则聘请外教乔尔杰维奇，归化NBA球员李凯尔。但随着两届男篮世界杯小组出局、连续无缘奥运会等一系列失利，国家队改革陷入迟滞。联赛层面则显得更加复杂。在成为篮协主席之前，2016年，姚明曾以上海大鲨鱼老板的身份，牵头成立中职篮公司。这被视为俱乐部层面的“聚义”，目的是为了争取联赛运营开发的更大权益。就在这件事发生几天后，篮管中心和中国篮协推动CBA公司成立，交出联赛推广与运营的权力，迈出管办分离的一步。随后，2016年9月份，姚明在CBA公司成立筹备会议暨公司股东大会上，被选举成为CBA公司副董事长。某种程度来说，姚明是以一种“下克上”的姿态跻身到中国篮球的管理层中。而他的最终上任，在当时46号文之后的体育产业浪潮中，被普遍视为CBA联赛要朝更加市场化的方向改革的信号。 后来的联赛改革涉及诸多方面。在姚明任期内，管办分离进一步实行，中国篮协将CBA公司的股份全部转让给20支球队，姚明也卸任CBA公司董事长，将竞赛组织权移交给CBA公司，中国篮协则扮演起监督者的角色。 与此同时，为了建设联赛品牌化，服务赞助商，CBA曾推出“CBA2.0品牌升级计划”，最终未能彻底执行；赛制上，通过扩充轮次、增加季后赛席位、增加季中“CBA俱乐部杯”等方式增加可看性，每个赛季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变化。为了推进联赛职业化，CBA也规范了薪资制度，自2020-2021赛季开始，设立工资帽制度，推出标准合同；并于今年成立运动员委员会。 但归根结底，CBA市场化到底可以进行到哪一步，CBA改革与国家队备战之间的关系究竟应该如何厘定，就和青少年篮球普及与高水平人才选拔之间的关系一样，是目前为止，仍旧没有真正解决的问题。这或许不仅是制度问题，还是观念乃至更深层次的问题。 姚明曾指出，专业运动员培养周期长，一般需要8至10年的时间。上任至今，姚明已经干了7年多时间，明年的中国篮球，是否会迎来姚明周期内的第一批运动员？这不好说，但如今唯一确定的是，比改变先到来的是姚明的离去。中国篮协此前已有部分人事变动。去年12月21日，在第十届中国篮协会员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第三次会议上，涂猛、袁永清不再担任会员代表大会代表、执委会委员，曾担任教育部体育卫生与艺术教育司副司长的刘培俊和更早前被任命为体育总局篮球中心中国篮协联合党委副书记、联合纪委书记的杨阳成为了新的会员代表大会代表、执委会委员。同时刘培俊也被提名并通过为篮协副主席，涂猛不再担任中国篮协秘书长职务，由徐岚接替。也是在那次会议上，易建联的加入一度引起关注。第十届篮协管理层除姚明外，目前有郭振明、王芳、徐济成、宫鲁鸣、刘培俊5名副主席。今年6月，篮协还调整了机构设置，设立9个职能部门。姚明离去后，现任篮管中心中国篮协联合党委书记、篮协副主席郭振明接任中国篮协主席职务。 有消息人士告诉懒熊体育，姚明或将回到上海继续从事官方层面的篮球工作，也有人表示姚明未来有机会参与更大范围的市场化项目。也是在去年接受新华社的那次采访中，他在谈到篮协主席这个位置的挑战以及跟当初预想的差异的时候说，“有很大的差异。它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丰富的经历，我非常感谢它过去这几年中给我这样的机会去接触这样一个层面。原来我可能只是从一个片面的——不管是运动员还是俱乐部的角度——去看，仅仅是凭着一腔热血就冲进来了，但是真的觉得很多事它需要更理性地去思考。虽然也做了一些事，但更多的是大家看到的各种各样的失利……这里边都是有原因的，这些原因我要去认真地总结它，怎么能够使我们的社会动员能力、向心力变得更强，这是我需要去好好思考的。”在今年年初懒熊体育参与举办的首届大湾区国际体育商业峰会上，姚明在台上曾经说，有时候常常陷入一种“你理想中的篮球，以及使你自己满意的篮球和使大家满意的篮球的一个博弈中”，“每天晚上睡不着”。当时他被问及“中国篮球和中国篮协现在面临的挑战和机会有什么”，姚明答说，“最大的挑战就是我们的认知，我们是站在篮球场上去看社会，还是站在社会的角度去看篮球场。”不少熟悉姚明多年的人曾经在近年感叹，曾经那个风趣幽默的小巨人已经不见了。不过，当他卸下这身重担的时候，我们在点评是非功过之际，也许还能留有一丝期待，期待“那个姚明”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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